傅星到槐树下时，天刚亮透，露水还沾在槐树叶上，风一吹就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小水圈。他手里拎着个蓝布包，布角绣着朵小小的太阳花——是妈妈昨晚熬夜绣的，里面裹着两小块葱花烙饼，还有个装着银耳羹的玻璃罐，罐口用纱布扎紧，凉丝丝的还带着冰箱里的寒气。
巷口的自行车链声比昨天早了些，傅星抬头，就见陈阳推着车过来，车筐里除了那本印着“国营食品厂”的保温桶，还多了个旧布口袋，以及一摞用橡皮筋捆着的课本。“早，”陈阳停下车，先把保温桶递过来，“今天的绿豆汤加了点百合，奶奶说败火，你尝尝。”
傅星接过来，指尖碰着保温桶的金属提手，凉得正好。他把蓝布包往车筐里塞了塞，“我妈早上烙的葱花饼，还热着，还有银耳羹，中午咱们换着喝。”陈阳低头看了眼布包上的太阳花，指尖轻轻碰了下绣线，“阿姨手真巧，这花绣得好看。”傅星耳尖有点热，赶紧转移话题：“你筐里的课本是复习资料吧？”
“嗯，”陈阳把旧布口袋拿出来，掀开给傅星看，里面是几块枣泥糕，还有一本泛黄的《东方红农机说明书》，“爷爷找出来的老说明书，说咱们今天检查农机能用得上，枣泥糕是奶奶早上蒸的，甜而不腻。”傅星凑过去闻了闻，枣香混着面香，比供销社卖的点心还诱人，“那咱们赶紧去车间，早点检查完农机，中午还能多复习会儿。”
两人推着车往车间走，路边的牵牛花比昨天开得更盛了，紫的、粉的花瓣上沾着露水，像撒了把碎钻。那只小猫从篱笆后钻出来，没像昨天那样蹭裤腿，反而叼着根干草，绕着两人的自行车轮转了两圈，尾巴翘得高高的。“今天倒不讨吃的了？”陈阳笑着蹲下来，从口袋里摸出片干鱼片，小猫立刻放下干草，叼着鱼片蹿回篱笆后，只露个尾巴尖在外面晃。
到车间时，李师傅已经在农机棚门口等着了，脚边放着个工具箱。“昨天看了下，那台东方红拖拉机的引擎有点不对劲，你们今天先把它拆开检查，重点看看轴承和齿轮，”他打开工具箱，拿出一副手套递给两人，“机油在棚角的铁桶里，记得戴手套，别沾手上，难洗。”
农机棚比工具房宽敞些，靠墙放着两台农机，一台是东方红拖拉机，另一台是半旧的播种机。拖拉机的车身落了层薄灰，车头上的“东方红”三个字还能看清，只是漆皮掉了不少。陈阳先绕着拖拉机走了一圈，伸手摸了摸引擎盖，“得先把引擎盖打开，看看里面的轴承锈没锈。”
傅星点头，从工具箱里拿出扳手，递到陈阳手里。陈阳戴着手套，手指灵活地拧开引擎盖上的螺丝，傅星则蹲在旁边，拿着手电筒往缝隙里照。“能看见轴承吗？”傅星问，手电筒的光晃了晃，照到一团褐色的锈迹。陈阳凑过去看，眉头微蹙：“有点锈了，得用机油擦一擦，不然转不动。”
傅星赶紧起身去拿机油桶，桶有点沉，他拎着走的时候，不小心洒了几滴在手腕上，机油的味道立刻漫开来。“小心点。”陈阳听见动静回头，见傅星正用手背擦手腕，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块浅灰色的帕子——是奶奶给他做的，边角绣着个小小的“阳”字，“用这个擦，机油用手擦不掉。”
傅星接过帕子，布料软乎乎的，还带着点皂角香。他低头擦手腕，帕子盖过手背，能感觉到陈阳指尖残留的温度，耳尖悄悄热了。“谢谢，”他把帕子叠好递回去，陈阳接过塞进口袋，“没事，赶紧擦完机油，咱们好处理轴承。”
两人分工，陈阳用棉布蘸着机油擦轴承，傅星则负责清理引擎里的灰尘。陈阳擦得仔细，每一个轴承都擦到发亮，傅星递棉布的时候，偶尔会碰到他的手套，硬邦邦的帆布下，能感觉到手指的弧度。“你看这个齿轮，”陈阳指着一个小齿轮，“齿牙有点磨损，不过不严重，下次修的时候换个新的就行。”傅星凑过去看，齿轮上的齿牙确实有点钝，他掏出小本子，记上“东方红拖拉机：需换小齿轮1个”，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齿轮图标。
忙到中午时，拖拉机的初步检查才算完。两人把工具收拾好，搬到车间外的老榆树下休息。陈阳从车筐里拿出块格子布垫，铺在树荫下，“坐这儿吧，凉快。”傅星坐下，把蓝布包打开，拿出葱花饼和银耳羹，陈阳则打开保温桶，倒出两碗绿豆百合汤，还把枣泥糕放在布垫中间。
“先喝口汤，解解暑。”陈阳把一碗绿豆汤递过来，傅星接过，绿豆熬得软烂，百合带着点清苦，混着糖味正好。两人边吃边聊，小猫又跑过来了，蹲在傅星脚边，尾巴轻轻扫着他的裤腿。傅星掰了块枣泥糕，放在手心，小猫立刻凑过来，舌头舔得他手心发痒，忍不住笑出声：“它今天倒乖，不抢了。”
“可能知道咱们要复习，不捣乱。”陈阳笑着拿出课本，把数学书推给傅星，“你昨天说几何题不懂，我把例题都标出来了，咱们先看这个。”傅星接过课本，只见书页上用铅笔标着密密麻麻的记号，难理解的地方还画了小图，旁边写着“辅助线这么画”。他指着一道题：“就是这个，我总不知道辅助线该往哪儿画。”
陈阳拿出根小树枝，在地上画了个三角形，“你看，这个角是直角，辅助线要从斜边的中点画，这样就能分成两个等腰三角形……”他边画边讲，声音放得轻，傅星凑过去看，肩膀偶尔碰到一起，能感觉到陈阳身上的热气。阳光透过榆树叶的缝隙，落在陈阳的发梢上，泛着淡淡的金光，傅星听着听着，偶尔会走神，直到陈阳用树枝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背：“又走神了？是不是我讲得不好？”
“没有没有，”傅星赶紧回神，“讲得很清楚，我刚才在想，这个辅助线是不是还能换种画法。”陈阳眼睛亮了：“你说说看？”傅星拿起树枝，在地上画了另一条线，陈阳看着，笑着点头：“还真行，你这脑子，只要专心就很灵。”傅星低头看着地上的图，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下午的太阳比早上毒，两人把农机棚的门打开通风，李师傅又过来交代了新任务：“把那批新到的螺栓和螺母分类，按尺寸贴标签，以后修农机好找。”说着递过来一个纸箱，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的螺栓，还有几卷标签纸。
“咱们先分尺寸，”陈阳找了个木板放在地上，“你拿尺子量，我来记，然后贴标签。”傅星点头，拿起一把卡尺，开始量螺栓的长度。刚量了几个，他起身去拿标签纸时，脚不小心绊到了纸箱，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一下。“小心！”陈阳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傅星的后背碰到陈阳的肩膀，能感觉到他手掌的力量，稳得很。
“没事吧？”陈阳松开手，帮他把歪了的卡尺扶正，“慢点走，地上东西多。”傅星摇摇头，心跳快了半拍：“没事，刚才没注意。”两人继续分类，傅星量得认真，陈阳记得仔细，偶尔傅星量错了，陈阳也不笑他，只是拿着卡尺重新量一遍，轻声说：“这个螺栓是8毫米的，你刚才量的时候卡尺歪了。”傅星哦了一声，下次量的时候格外小心。
分类到一半，傅星突然想起早上的说明书：“对了，你爷爷给的那本说明书，要不要拿出来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拖拉机轴承的型号。”陈阳赶紧去车筐里拿说明书，书页已经发黄发脆，翻的时候得轻手轻脚。两人凑在一起看，傅星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个轴承型号和咱们刚才擦的一样，下次买零件就能按这个型号买。”陈阳点头，拿出小本子记下型号，傅星看着他写字的侧脸，阳光从棚顶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心里忽然觉得很踏实。
傍晚时，螺栓分类完了，标签也贴好了，整整齐齐地放在几个木盒里。李师傅过来检查，看着分类好的螺栓，又翻了翻两人记的本子，忍不住点头：“你们俩做事就是细心，这本子记得比我还清楚。”傅星和陈阳相视一笑，心里都暖暖的。
两人推着自行车往回走时，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路边的麦子已经抽穗了，风一吹，麦浪翻滚，带着淡淡的麦香。“今天检查农机，发现的问题都记下来了，下次就能直接买零件修了。”陈阳说，手里捏着那本说明书，“爷爷说要是有不懂的，还能去问他，他以前修过东方红拖拉机。”
傅星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小本子，“我把螺栓的尺寸也记下来了，还有需要买的小齿轮，下次去供销社的时候，咱们一起去问问有没有。”陈阳凑过来看，本子上的字迹工工整整，还在旁边画了个小螺栓的图标，“你想得真周到，”他笑着说，“对了，今天复习的几何题，你再看看，明天我考你，要是答不上来，就罚你给我带葱花饼。”
傅星笑着答应：“行，那你语文的古诗也得背，我要是抽查你背不下来，就罚你给我带枣泥糕。”陈阳点头：“没问题，谁怕谁。”路过供销社时，陈阳停下车：“我去买块橡皮，你昨天写题的时候，铅笔头断了，擦得不干净。”傅星想说不用，陈阳已经跑进供销社了，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拿着块白色的橡皮，递给他：“这个橡皮软，擦得干净，还不卡纸。”
傅星接过橡皮，上面印着个小小的熊猫，可爱得很。他放进笔袋里，和陈阳之前给的薄荷糖盒放在一起，心里甜甜的。到傅星家巷口时，天已经黑了，星星开始在天上闪。“明天还是老时间在槐树下等你，”陈阳说，“我带奶奶新蒸的玉米，还热乎的。”
傅星点头：“我带妈妈煮的银耳羹，今天的你不是说好喝嘛，妈妈说再煮点放凉。”陈阳笑着点头：“好，那我明天早点来，咱们早点去车间，中午还能多复习会儿。”傅星嗯了一声，转身进了巷口，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陈阳还站在那里，手里举着车把，对着他挥了挥手。傅星也挥了挥手，直到看不见陈阳的影子，才蹦蹦跳跳地往家走。
回家后，傅星第一时间去看窗台上的狗尾巴草，红绳还亮着，穗子比昨天更绿了。他把陈阳给的橡皮拿出来，放在窗台边，和薄荷糖盒、芝麻饼干纸放在一起，抽屉里的小物件，又多了一样。妈妈见他回来，就端上了晚饭，有炒青菜，还有傅星爱吃的番茄炒蛋——是妈妈特意做的，说他今天擦机油累，要多吃点素菜。
“今天农机检查得怎么样？”妈妈问，给傅星夹了块番茄。“都检查好了，发现轴承有点锈，擦干净了，还记了需要换的零件型号。”傅星扒了口饭，“陈阳说明天带玉米来，咱们中午一起复习。”妈妈笑着说：“那我明天再做个凉拌黄瓜，配玉米吃正好，你们复习累了，也能解解暑。”傅星听了，心里甜甜的，扒饭的速度都快了些。
睡前，傅星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陈阳给的橡皮，指尖摸着上面的熊猫图案。他想起下午陈阳扶他的样子，想起他讲几何题时认真的样子，想起夕阳下他挥着手的样子，心里很踏实。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麦香和橡皮的淡淡香味，还有窗台狗尾巴草的清香。
傅星躺在床上，想着明天的事：和陈阳一起吃玉米、喝银耳羹，一起复习功课，一起整理农机的零件清单，说不定还能再见到那只叼着干草的小猫。他把脸贴在枕头上，仿佛还能闻到陈阳身上的皂角香，心里盼着明天快点来。
这样的日子，像擦干净的轴承那样顺畅，像分类好的螺栓那样整齐，像甜丝丝的枣泥糕那样暖心，真好。九零的风里，他们并肩走着，每一步都踩着星光，慢慢往未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