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晚饭后，汪凯正给毛球梳毛，塑料梳子划过小狗蓬松的新毛，发出沙沙的轻响。齐雨儿坐在沙发上翻露营群消息，指尖刚划过 “本周路线：鹰嘴崖轻徒步”，就听见汪凯忽然说：“这周露营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
齐雨儿的手指猛地顿在屏幕上，群里的报名列表在眼前晃成一团模糊的字。她侧过头，看着汪凯的侧脸，他正低头逗毛球，指尖被小狗舔得缩了缩，语气异常平静。
“你？” 齐雨儿的声音发飘，像被风吹得不稳，“你不是最烦这些的吗？说山里蚊子多，睡不好。” 结婚半年，汪凯连小区公园都懒得逛，更别说跟着一群陌生人往山里钻。
“闲得慌。” 汪凯把梳子扔在茶几上，靠回沙发里，目光落在她手机屏幕上，“看看你天天念叨的‘群友’，到底是些什么人。”
最后几个字像根细针，轻轻扎在齐雨儿心上。她赶紧锁了屏，手机往抱枕底下塞了塞，强装自然地笑：“就是些喜欢爬山的，你去了怕是觉得闷。”
“没事，陪你转转。” 汪凯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种不容拒绝的笃定。他起身去阳台抽烟，背影在客厅的灯光里拉得很长，像道看不清深浅的影子。
齐雨儿的心跳在胸腔里乱撞，指尖冰凉。汪凯突然要去露营，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劲。是前几天在蓝玥小区门口起了疑心？还是发现了她手机里没删干净的痕迹？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心里不禁一阵慌乱，后背又冒出汗来。
她重新点开群消息，手指飞快地划着报名列表：老周、李姐、小张…… 都是些偶尔露面的，上次一起爬过鹰嘴崖的王哥备注了 “带新人”，而常组织活动的大哥、几乎每周都参加活动的小周，群里说他们自驾去了新疆，这周肯定不在。
齐雨儿稍微松了口气。这些不熟的人，大多只见过她两三面，不知道她和朝阳走得近，更不知道他们总在群活动之外单独出去。至于朝阳……得赶紧找时间告诉他一声这周不能见面了。这几周齐雨儿总和朝阳单独行动，她好害怕群里会有人热情跟她打招呼说“好久不见”。
“行啊，” 她对着阳台喊，声音尽量放得轻快，“那我给你报上名，一会帮你找一双最舒服的鞋，山路不好走。”
汪凯掐了烟走进来，眼里的光在灯光下明明灭灭：“你常跟他们出去，都熟？”
“还行吧，” 齐雨儿低头给毛球挠下巴，避开他的目光，“群里人多，不是所有人都每周都去，偶尔有去过的地方，我和一个大姐会单独随便找一片野地单独行动。”
02
夜里躺在床上，齐雨儿翻来覆去睡不着。旁边的汪凯呼吸均匀，像是睡熟了，可她总觉得他在暗处盯着自己。她想朝阳，又一周没见面了，本以为这周末又可以甜蜜快乐的黏腻到一起，没想到汪凯会忽然对她的周末活动这么感兴趣。
那些画面在脑子里晃，和即将到来的、与汪凯同行的露营重叠在一起，像幅被泼了墨的画，混乱又刺眼。
第二天早上收拾装备时，汪凯在旁边看着，没说话，只是在她往背包里塞压缩饼干时，忽然说：“多带点水，你上次说山里的泉水凉，喝了胃疼。”
齐雨儿的动作顿了顿。她确实跟他说过这话，是刚结婚那阵，她还没认识朝阳，偶尔跟群里去爬山，回来抱怨过泉水太凉。没想到他居然记得。
“嗯。” 她低低应了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说不清是暖还是涩。
出发前，齐雨儿又看了眼群消息，还没有熟人报名。她攥着手机，指尖在他的头像上悬了悬，终究没敢发信息。不管汪凯是真心想缓和关系，还是来查岗的，这次露营，她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出一点岔子。
车开出市区时，汪凯忽然打开了车窗，风带着草木的清香灌进来。他侧过头看她，嘴角难得地扬了扬：“你以前总说，山里的风比空调舒服。”
齐雨儿望着窗外倒退的树影，忽然觉得这趟露营，像场不知道终点的冒险。前路是熟悉的山路，身边是陌生的汪凯，而心里藏着的那个人，像根看不见的线，轻轻牵着她，也勒着她。
她不知道这场冒险会走向哪里，只能握紧手里的背包带，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03
车停在鹰嘴崖的开阔地时，风正卷着松针往人脸上扑。齐雨儿刚拉开车门，就听见汪凯在后座嘟囔：“这地方也太偏了，一点信号都没有。” 她没接话，弯腰从后备箱往外搬装备，帐篷杆磕在车身上，发出清脆的响。
“这个放哪？” 汪凯拎着折叠桌跟在后面，语气里带着点不情愿的敷衍。齐雨儿指了指不远处的树荫：“放那儿就行，离火源远点。” 他 “哦” 了一声，把桌子往地上一搁，就算完事，转身就去摆弄自己的折叠椅 —— 那是齐雨儿特意给他带的，宽大厚实，他往上面一坐，二郎腿一翘，活脱脱像来郊游的大少爷。
“汪哥挺悠闲啊。” 群里的李姐抱着一摞餐盘走过来，笑着打趣，“让雨儿一个人忙活？”
齐雨儿赶紧摆手：“他昨天加班累着了，让他歇会儿。” 手里的动作没停，熟练地把防潮垫铺在地上，又去解帐篷的捆绳。汪凯在椅子上应了声：“你们忙，我看着就行，有重活喊我。” 话是这么说，眼睛却瞟着远处的山景，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
齐雨儿早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在家时他就这样，油瓶倒了都懒得扶，袜子能堆到洗衣机上发臭。她原本还怕他在外面露怯，现在看来是白担心 —— 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雨儿，帮我递下打火机。” 旁边的小张正蹲在地上摆弄炭火，火星子溅起来，吓得她往后缩了缩。齐雨儿走过去，从自己的背包侧袋里摸出打火机递过去：“小心点，风大。”
“还是你细心。” 小张笑了笑，“你家这位看着像坐办公室的，哪遭过这份罪。”
齐雨儿也笑，眼角的余光瞥见汪凯正举着手机拍风景，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她看了看一起来的一对年轻小情侣，男孩一直抢着干重活，搭帐篷时会让女孩儿站在风口挡着风，生火时会把烤好的第一串肉塞给她。这羡慕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按了下去，赶紧转身去帮李姐摆餐盘。
“带了不少肉啊。” 李姐掀开保温箱，里面塞满了腌好的五花肉和鸡翅，“你家汪哥爱吃这个？”
“嗯，他…… 还行。” 齐雨儿含糊地应着，其实汪凯根本不吃烧烤，嫌烟火气呛。这些都是她按群里的口味准备的，还有朝阳平常爱吃的脆骨，被她藏在最底下，此刻却像块烫手的山芋。
大家凑在一起忙活，说说笑笑的倒也热闹。李姐教小张怎么串蘑菇才不会掉，老周蹲在地上调试烤炉，齐雨儿帮着往签子上穿玉米，玉米须蹭在手上，有点痒。汪凯就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偶尔抬头看一眼，像个局外人，和这片热闹格格不入。
“汪哥，来尝尝我腌的奥尔良翅？” 小张举着两串鸡翅走过去，脸上堆着笑。汪凯摆摆手：“不了，你们吃。” 眼睛还盯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小张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回来，对齐雨儿挤了挤眼，没说话。
齐雨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却也说不出什么。她知道汪凯的性子，孤僻又傲慢，在单位里就没几个真心朋友，更别说跟这些素不相识的 “驴友” 打交道。她走到他身边，蹲下来假装系鞋带：“要不你去车里歇会儿？这儿烟大。”
“不用。” 汪凯终于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落在她脸上，“你们这活动…… 挺无聊的。”
“出来晒晒太阳嘛。” 齐雨儿扯了个笑，起身时故意撞了下他的胳膊，“别老看手机，跟大家说说话。”
汪凯没应声，却把手机揣进了口袋，双手枕在脑后，仰头看天上的云。齐雨儿松了口气，转身回烧烤摊时，李姐凑过来小声说：“你家这位，看着挺冷淡啊。”
“他慢热。” 齐雨儿拿起一串烤好的豆角，往嘴里塞了一根，脆生生的，带着点焦香，“熟了就好了。”
炭火越烧越旺，肉串的香味混着松针的气息漫开来。大家围坐在一起，举着饮料碰杯，说笑着分享彼此带的零食。汪凯始终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偶尔有人递给他烤串，他就接过来拿着，也不吃，像在完成一个不得不走的过场。
齐雨儿看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荒诞。这个她曾经想逃离的男人，此刻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却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而那个让她心动的人，明明不在场，却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 —— 在她习惯性多带的那包脆骨里，不经意间想起朝阳这个人时骤然绷紧的神经，在她看向远山时，不由自主想起的那些开心的过往。
04
“雨儿，发什么呆呢？” 李姐推了她一把，“肉都烤焦了。”
齐雨儿回过神，赶紧翻动烤架上的肉串，油星溅在手上，烫得她轻轻 “嘶” 了一声。远处的汪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空串。
风还在吹，阳光透过松针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齐雨儿看着眼前的热闹，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她知道，这场看似平静的露营，不过是另一场更漫长的煎熬的开始。
烤架上的炭火渐渐转成暗红，油脂凝固在铁网上，结出深浅不一的焦痕。李姐拍了拍手站起来：“吃饱喝足，该动动了！顺着这条路上山，半小时就能到观景台，能看见整片山谷，去不去？”
众人纷纷响应，小张已经背上了水袋：“我带了能量胶，谁要？” 老周慢悠悠地收拾着垃圾，笑着说：“等等我，这就来。”
齐雨儿正擦着手上的油，听见动静抬头看汪凯。他还陷在折叠椅里，手机屏幕亮着。“一起去吗？” 她问，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轻松 —— 她其实并不指望他答应，只是做个样子。
汪凯头也没抬：“不去了，你们去吧，我在这儿看东西。” 他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背包和帐篷，“万一有人来捣乱呢。”
这理由拙劣得像个孩子。齐雨儿心里松了口气，嘴上却假意劝了句：“山上风景挺好的，不去看看？”
“懒得动。” 汪凯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语气里的敷衍藏都藏不住。
齐雨儿没再坚持，跟着大家往山路走。走了几步回头看，汪凯已经掏出了烟，打火机 “咔哒” 一声响，在空旷的营地里格外清晰。他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孤零零地坐在一片狼藉的营地里，像幅被遗忘的画。
“你家那位，是不太爱动啊。” 李姐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
“嗯，平时就喜欢宅着。” 齐雨儿收回视线，快步跟上队伍，脚下的碎石子发出咯吱的轻响，“让他在这儿歇着吧，省得跟我们走得累。”
山路比想象中陡些，长满了及膝的野草，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小张走在最前面，拿着根树枝开路，时不时回头喊：“小心脚下，有石头！” 齐雨儿跟在中间，手里攥着根捡来的木棍，一步一步踩得很稳。
风从山谷里灌上来，带着松脂的清香，吹散了烧烤摊的烟火气。齐雨儿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里都被这股清凉填满了。和汪凯独处时的压抑，露营前的紧张，此刻都被这山风卷着，一点点消散在身后的路上。
“雨儿，你看！” 李姐指着远处，“那是不是野山楂？”
灌木丛里果然挂着几颗红透的果子，像缀在枝头的小灯笼。齐雨儿伸手去摘，指尖被刺扎了下，冒出个细小的血珠。“小心点。” 身后传来小张的声音，他递过来张纸巾，“山里的刺厉害。”
她笑着接过来。
观景台是块平整的大岩石，站在边缘往下看，整片山谷铺展在眼前，墨绿色的树冠像起伏的波浪，风过时翻起层层叠叠的绿。大家都在拍照，李姐举着手机喊：“雨儿，过来合张影！”
齐雨儿走过去，站在最边上，对着镜头扯出个笑。阳光落在脸上，暖得让人发困，可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