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满楼厨房挂上“可参观厨房”金牌匾的兴奋劲儿，像刚开瓶的汽水，滋滋冒了三天泡，就渐渐归于后厨日常的沸腾与喧嚣。荣誉是块金字招牌，不能当饭吃，更不能替大家炒菜。
孙兆云深谙此理，在挂牌第二天早会上就敲了警钟：“牌子挂上了，是集团对咱们过去俩月努力的肯定，我谢谢大家！”
孙兆云声音洪亮，目光扫过底下每一张还带着点自豪倦容的脸，“但这牌子更是照妖镜！以后，同行、客人、甚至挑刺的，都可能借着‘参观’的名义进来瞅瞅。咱们是骡子是马，就得天天拉出来遛了！谁要是觉得牌子挂上就能松口气，混日子，趁早卷铺盖走人，别等我把这牌子砸他脸上！”
一番话，说得众人刚有点松懈的神经又绷紧了。熬添啓小声对旁边的白天齐嘀咕：“得，孙老大这是给咱上了个紧箍咒，以后抠个鼻子都得注意姿势了。”
白天齐闷声道：“本来也该这样。”
话虽如此，4d管理带来的好处也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好找了，卫生死角没了，流程顺畅了，连带着备料、出品的效率都提升了一截。
王淑英发现面粉袋子再也不会莫名其妙被踢倒撒一地；熬添啓的宝贝调料罐们列队整齐，随手就能拿到，再不用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翻；花胜男的传菜丫头们走位更风骚，撞车几率直线下降。
就连最初对各种标签、定位线颇有微词的老员工，也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儿习惯了是真省心。
平静（或者说，高度自律的忙碌）日子过了几天。
一个更具爆炸性的消息，如同惊雷般在福满楼的后厨炸响，其威力远超刘大锤的阑尾炎。
消息的源头是凉菜间。
熬添啓，这位平日里插科打诨、妙语连珠的“凉菜王子”，今天早上却显得有些过分的安静。
他依旧指挥着手下准备各种凉菜配料，刀工依旧精准利落，但脸上那惯有的、仿佛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嬉笑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细心的田艳香，“关二娘”，最先察觉到了这份不同。她在打荷区整理着晚上要用的盘饰，目光却时不时飘向凉菜间那个高大的身影。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用眼神“剜”他，或者带着点嗔怪的语气说他两句，反而显得异常沉默，甚至有那么点……温柔！这在她身上可是极不寻常的现象。
最先按捺不住好奇心的，永远是传菜部老大花胜男。“小花”风风火火地窜到凉菜间，胳膊肘撞了撞正在仔细摆盘雕花的熬添啓：“喂，熬老大，咋回事？今天这么深沉？不像你啊！昨晚去医院看大锤，被他传染了‘忧郁阑尾炎’？”
熬添啓停下手里的活，抬起眼皮看了花胜男一眼，居然没像平时那样接茬开玩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了句：“没啥，就是有点累。”
这反应，简直比他说十个笑话还让人吃惊。花胜男瞪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哎呦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的凉菜王子还会喊累？你不是号称‘福满楼永动机’吗？”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面点间的王淑英擦着手走过来，关切地问：“添啓，是不是家里有啥事啊？看你这脸色，不太对劲啊。”
就连砧板区的白天齐也凑了过来，拍拍熬添啓的肩膀：“熬老大，有事说话，兄弟们都在呢。”
孙兆云孙老大虽然没凑过来，但也站在不远处，看似在检查晚市菜单，实则竖起了耳朵。
熬添啓看着围过来的众人，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放下手里的雕刻刀，用毛巾擦了擦手，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黄瓜挺新鲜”：
“没啥大事，哥几个，姐几个。就是……我离婚了。手续刚办完。”
“离……离婚了？！”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瞬间让嘈杂的后厨陷入了短暂的死寂。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切菜的停住了刀，洗菜的关掉了水龙头，就连洗碗间传来的水声似乎都小了许多。
王淑英第一个惊叫出声：“我的天！添啓，你说啥？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为啥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毕竟在她看来，熬添啓虽然爱玩爱闹，但绝对不是那种不着调的男人。
花胜男也傻眼了，张着嘴半天合不拢：“不……不是……熬老大，你这玩笑开大了吧？前几天不还听你跟你家那位打电话商量给孩子买衣服吗？”
白天齐也是一脸愕然，搂着熬添啓肩膀的手都忘了放下来：“熬老大，这……这……怎么回事啊？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就连一向淡定的孙兆云，也忍不住朝这边走了两步，眉头微蹙，沉声问：“添啓，怎么回事？遇到什么困难了？”
面对众人的震惊、疑惑和关切，熬添啓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有解脱，也有淡淡的苦涩，他摆了摆手，语气依旧努力维持着平静：“没啥特别的困难，孙老大。就是……过不到一块去了，没有共同语言。”
“没有共同语言？”
这个理由听起来简单，却让众人更加浮想联翩。在福满楼后厨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地方，“没有共同语言”这种略显文艺和抽象的理由，可比“性格不合”、“婆媳矛盾”甚至“出轨”都要来得更让人好奇。
“共同语言？”花胜男挠了挠她利落的短发，“熬老大，你跟你老婆需要啥共同语言？是讨论怎么把萝卜雕出十八罗汉，还是研究夫妻肺片到底放不放芹菜？”
王淑英也嗔怪道：“就是！都结婚这么多年了，孩子都那么大了，咋突然就没共同语言了？添啓，你是不是……？”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眼神里明显带着“你是不是想扶正‘关二娘’”的猜测。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或有意或无意，都瞥向了打荷区的田艳香。
田艳香此刻正背对着大家，仔细地擦拭着已经锃光瓦亮的操作台面，肩膀似乎有些紧绷。若是往常，以“关二娘”的脾气，听到八卦，早就转过身来加入讨论了，说不定还会调侃熬添啓几句。但今天的这个话题，她异常地沉默，选择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工作狂，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块台面上。
熬添啓感受到了众人目光的转向，他连忙提高声音，既是澄清，也像是说给某个特定的人听：“哎哎哎，都别瞎猜啊！跟别人没关系！纯粹是我跟我前妻之间的问题。日子过着过着，就发现除了孩子，没啥可聊的了。她说的我不感兴趣，我说的她觉得没意思。白天各忙各的，晚上回家对着电视或者背对背玩手机。这日子，没劲，真的没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看似无意地掠过田艳香的背影，语气带着一种释然：“所以，好聚好散，对谁都好。以后啊，我就彻底扎根在咱们福满楼了，你们可得多担待着我这个孤家寡人。”
他试图用惯有的玩笑语气冲淡这略显沉重的气氛，但效果似乎不大。
短暂的沉默后，厨房瞬间炸开了锅。
“哎呀呀！真离了？”这是恍然大悟的。
“熬老大，以后可真自由了！晚上可以跟我们去喝点小酒了！”这是开始调侃的。
“熬哥，想开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是试图安慰，但听起来更像煽风点火的。
“怪不得今天田老大这么安静……”这是窃窃私语，自以为发现了真相的。
白天齐作为熬添啓的好哥们，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他既为熬添啓感到一丝惋惜，毕竟多年的婚姻说散就散；但内心深处，一个被他压抑了很久的念头，却因为熬添啓的“恢复单身”而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并且迅速膨胀。
他偷偷瞄了一眼管事部办公室的方向。刘庆娟刚才似乎出来了一下，听到这边的动静，只是淡淡地朝这边看了一眼，便又转身回去了，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可白天齐的心里，却像是被投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滋滋作响，滚烫滚烫。
“没有共同语言……离婚……”这几个字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他想到了刘庆娟，那个表面冷若冰霜，实则内心柔软的女人。他们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从工作上的配合到生活中的琐事，甚至偶尔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他们之间有共同语言，有很多共同语言！
一个强烈到让他自己都吓一跳的念头迸发出来：要是刘姐也离婚了，该多好！我一定马上把她娶回家！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野草般在他心里疯长。整个上午，白天齐都有点心神不宁。切姜丝的时候差点切到手，配菜的时候也弄错了两回，幸好手下小弟及时提醒，才没出大纰漏。
他满脑子都是刘庆娟的身影，是她偶尔流露的温柔，是她认真工作的侧脸，是她挽着他手臂时那份真实的温暖。
午市高峰过后，难得的短暂休息时间。熬添啓似乎已经从早上的情绪中恢复过来，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他叼着根牙签，晃悠到砧板区，一屁股坐在白天齐旁边的食材箱上。
“咋了，白大侠？一上午魂不守舍的，切菜都快赶上我雕花的速度了——慢工出细活？”熬添啓用胳膊肘捅了捅白天齐，脸上又带上了那熟悉的、带点戏谑的笑容。
白天齐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磨刀棒，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压低声音说：“熬老大，说真的，看你今天这样……我这心里，有点想法。”
“哦？”熬添啓挑了挑眉，来了兴趣，“啥想法？羡慕我重获自由了？”
“不是羡慕你离婚，”白天齐连忙摆手，声音压得更低，“我是……我是想到刘姐了。”
熬添啓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明白了过来，他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眼神里充满了玩味：“明白了……咱们白大侠这是，心痒难耐，想更进一步了？”
白天齐被说中心事，脸有点红，憨憨地点了点头：“嗯。熬老大，不瞒你说，我今天听你说离婚，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是刘姐也……咳，我也能名正言顺地把她娶回家，那该多好。”他说着，眼神里流露出憧憬和一丝苦恼，“可是……她这不是还没离嘛。”
熬添啓看着白天齐这副又憨又痴情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用力拍了一下白天齐的后背：“我说白大侠，你这脑子是不是切菜切傻了？管她离没离婚呢！”
“啊？”白天齐一愣，“这……这能不管吗？”
“你听我说完！”熬添啓一副“情感专家”的派头，“关键是你想不想娶人家！你想不想跟她过一辈子！你要是想，你就去追啊！去表明你的心意啊！她刘庆娟要是有心跟你一起过，她自然会去处理她那边的事情。要是她没那意思，你在这儿想破头也没用。重点是，你，白天齐，想不想娶刘庆娟？”
熬添啓这番话，像是带着一股奇特的力道，一下子撞开了白天齐心头的迷雾。他像是在问白天齐，又像是在这一天的经历后，不经意地问了自己一个关于他和田艳香，关于他们未来的问题。
白天齐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我想！我当然想！我做梦都想！”
“那不就结了！”熬添啓双手一摊，“那就别磨叽！找个机会，跟她把话说明白！是爷们儿就主动点！你看我，虽然离了，但至少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感情这事，最怕的就是瞻前顾后，磨磨唧唧，到最后耽误的是自己！”
“可是……怎么说明白？万一她……”白天齐还是有些犹豫，担心被拒绝，担心给刘庆娟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