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确有‘重嫡重长’之说,但‘贵子’之贵,从不在出生先后,而在品行才学。”曦滢目光扫过殿内妃嫔跃跃欲试的脸,“先帝在时,便常说‘立嗣以德,非以长幼’,况且,世宗长子牛钮一岁夭折,圣祖爷的第一个儿子承瑞得年三岁,先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儿子弘曕不仅被出继小宗,更也不幸夭折,所谓的‘贵子’皆早夭,可见一味将‘贵子’与出生时序捆绑,也并没有什么意义,说不定阿哥压不住这强加给他的福分,反而折损自身”
曦滢直指太后的痛处,逮着太后弘曕早夭的伤疤猛踩,太后闻言脸色瞬间就变了,不仅是看向曦滢的眼色,看向如意她这个她心里罪魁祸首之侄女的表情也变得阴鸷起来。
曦滢并不看太后脸色,继续说:“况且,眼下虽然已经除服,但也还没出先帝的孝期,儿臣已经按规矩传谕六宫,依先例‘素服、减膳、避乐’,皇额娘‘私心’盼望贵子,恐怕也得再多等二十七个月了。”
“你……你竟敢!”太后想起自己早夭的弘曕心头剧痛,现在又被曦滢说是他压不住贵子的福气,猛地拍案而起,“哀家不过是盼着皇家子嗣兴旺,你竟敢拿祖宗的子嗣说事!这就是你作为皇后的孝道?”
一旁的福珈见状,连忙快步上前扶住太后摇晃的身子,一边给殿内妃嫔使眼色,一边压低声音急声劝慰:“太后息怒!皇后娘娘年轻,许是一时失言考虑不周,绝非有意冲撞您……您身子要紧,可别气坏了!”
“失言?”太后甩开福珈的手,眼神怨毒地盯着曦滢,“她分明是故意揭哀家的伤疤!好一个牙尖嘴利的皇后,刚执掌后宫就敢如此顶撞长辈,眼里还有没有尊卑长幼!”
曦滢却依旧端坐不动,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殿内的狂风骤雨与她无关。其他人见状,早已跪在地上求太后息怒,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有高曦月,虽然也跪着,偷偷抬眼给了曦滢一个敬佩的目光。
曦滢余光看见,都忍不住扶额。
“儿臣只是陈述事实,若皇额娘觉得刺耳,那便是儿臣说到了要害。况且孝期内提‘生子争贵’本就不合时宜,不仅儿臣等作为子女,您作为汗阿玛的贵妃,为先帝守孝才是最本分之事。”
曦滢甚至都没说太后是先帝妻子,但太后已经没有精神抠字眼了,曦滢的话里句句都是雷。
“若您觉得儿臣说得不对,大可让把今日之对话传观朝野,叫百官宗亲也评评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乾隆要脸,太后也要脸,至于曦滢,她站在了为先帝守孝的道德制高点,无所畏惧。
单皇太后不守先帝孝期这一条,就足够太后被宗亲和张廷玉那个礼数精狠狠践踏。
太后被噎得说不出话,看着曦滢那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再看看底下妃嫔们低头敛目的样子——她们虽不敢明着站队,却也无人出来帮自己说话,显然是被曦滢的气势震慑住了。
她终于清晰的认识到,无论前朝后宫,她都大势已去,只能另谋它算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重新坐回高位,却没了方才的底气,只能咬牙说道:“罢了,哀家懒得与你争辩!只是皇后记住,后宫之事,并非只凭一张嘴就能管好!”
“那是自然。”曦滢微微颔首,语气不卑不亢,“儿臣正位中宫,自当以君臣纲纪行事,定不辜负皇上的托付,不劳皇额娘费心挂怀。”
这场看似平和的请安,最终以太后的狼狈收场告终。
待众人告退离去,太后眼中满是不甘与怨怼,发狠道:“富察琅嬅……竟敢如此折辱哀家!这笔账,哀家记下了!绝不会让她就这么得意下去!”
出了宁寿宫,曦滢还是一贯的气定神闲,其他人紧绷的表情终于稍微松懈下来,三三两两的各回各家。
每个人都借着整理衣饰、与宫女低语的间隙,暗自消化着殿内的风波。
高曦月快步追上曦滢,她的喜怒一向藏不住,眼底难掩兴奋,小声说:“娘娘方才那番话真是大快人心,看她最后那脸色,怕是得气上好一阵子!”
她瞥了眼落在队尾的如意,心里暗自庆幸——幸好自己一早便认准了皇后,若是像如意那样急着抱太后大腿,此刻怕是要人财两空,惶惶不可终日了。
“依规矩行事罢了,后宫最忌急功近利,若真被子虚乌有的贵子之说搅乱心神,才是失了智。”
金玉妍扶着丽心的手走在中间,她没主位,往日本来凭着自己孜孜不倦的努力和皇后贵妃走得很近,但今天却没有凑过去,而是落了单,暗自思忖着皇后对贵子的态度到底是真的不屑一顾,还是疑兵之计,想自己占这个先机?
丽心低声问:“小主,皇后娘娘这话堵死了贵子说,咱们……”
“急什么?”金玉妍小声打断她,“皇后说的是孝期内不许妄动,可孝期总有满的那天。再说,贵子之贵不在时序这话,未必不是给咱们提了个醒——比起争那虚无缥缈的头筹,不如好好养好身子,皇后娘娘说得没错,活得孩子才是有福气的。”
如意则孤零零地走在最后,脸色难看至极。
方才在殿内,她还想着太后能凭辈分占得上风,谁知被皇后怼得无能狂怒,皇后未免也太过跋扈,她下意识的为自己的弘历哥哥有个如此凶悍的皇后而惋惜。
但随即满心悔恨涌上心头——早知道皇后如此不好惹,太后也并没有因为自己低头就抛下旧怨,她也不会急着投靠,如今落得两头不讨好的境地,想到一回景仁宫还要禁足三个月,如意只觉得更烦了。
但很快她就不孤独了,她的主位阿箬特意慢下脚步,对着她就是一顿嘲讽,就是再人淡如菊,都很难泰然处之了。
苏绿筠拉着同住一宫的陈婉茵,又心善的接纳了因为主位哲妃抱病没来,落了单的海兰走在后头,脚步放得极慢。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陈婉茵和海兰:“妹妹别怕,皇后娘娘说得在理,咱们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
这边妃嫔们各怀心思散去,那边乾隆早已从宁寿宫的眼线口中得知了宁寿宫的风波。
傍晚他忙完了政事,来到坤宁宫,进门就见曦滢在窗边画画,永琏和璟玥在一旁捣乱,好像白天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笑着上前:“朕听说今日宁寿宫可不太平?”
曦滢抬眸看他,语气平静:“不过是我作为儿臣与皇额娘就子嗣和守孝之事多探讨了几句罢了,哪有什么太不太平的。”
乾隆在她身边坐下,拿起桌上的画稿看了看,无非是陪小孩画的花鸟鱼虫,颇有童趣。
乾隆乐见其成,甚至要不吝鼓励:“汗阿玛龙驭上宾,皇额娘的性子愈发专断,是该有人敲打敲打。”
曦滢挑眉:“皇上就不怕旁人说臣妾不敬长辈?”
“宫里内外分隔森严,又不会传出去。”听说了今日之事,乾隆都暗爽一天了。
真不愧是汗阿玛亲自给他挑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