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的血战,已持续了整整两日。
原本象征着生机与希望的营地,如今已化为一片焦土。帐幕倾颓,尸横遍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硝烟与皮革烧焦的混合气味。残存的草原勇士们,在阿古娜的带领下,依托着最后几处由破损车辆和尸体堆砌起来的简易工事,进行着绝望而顽强的抵抗。
唐翎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幽灵,游走在战场的边缘。他的暗器已近乎告罄,脸色因内力与精神的双重透支而显得苍白,但每一次扬手,依旧精准致命。一枚“子午透骨钉”刁钻地射入一具蜘蛛型机关兽腿部的传动缝隙,使其一个踉跄,为身旁的战士创造了宝贵的攻击机会;几枚“金钱镖”则呼啸着划出诡异的弧线,将两名试图从侧翼包抄阿古娜的叛军精锐逼退。他的存在,极大限制了敌方高手和机关兽的精准打击,是王庭能够支撑至今的关键。
然而,奇袭的叛军与那些钢铁怪物实在太过强大。草原勇士的血肉之躯,在日复一日的消耗中不断减少。防线,已经薄如蝉翼。
第三日黎明,最凶险的一波攻击到来。
剩余的 3具机关兽——那蝎型、猎犬型,以及一具之前一直未曾全力出手、形如巨猿、双臂带着巨大撞角的型号——在叛军首领(一名身着玄甲、目光阴鸷的中年将领)的亲自指挥下,集中所有力量,发起了决死冲锋!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阿古娜!
“保护王女!”
残存的亲卫们发出最后的怒吼,如同扑火的飞蛾,迎向那钢铁洪流。
巨猿机关兽咆哮着,巨大的撞角轻易撕碎了脆弱的工事,将挡路的勇士连人带兵器撞得粉碎。蝎型机关兽尾部的旋转利刃划出死亡的圆弧,收割着生命。猎犬型机关兽则凭借速度,不断喷射毒液,制造混乱。
唐翎拼尽全力,一把“暴雨梨花针”洒向那叛军首领,却被其身旁护卫用盾牌挡住大半,仅有的几枚命中其臂甲,却未能造成致命伤。他本人反而被那首领反手一记凌厉的劈空掌力震得气血翻涌,连退数步。
防线,即将崩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
低沉而苍凉的牛角号声,如同从地平线下方传来,骤然响起!这并非草原的号角,而是……明军的进攻号角!
紧接着,如同神兵天降,一支骑兵队伍如同赤色的狂飙,从叛军侧后方猛然切入战场!为首一人,青衫磊落,眼神清澈却锐利如鹰隼,正是辛诚!而他身旁,那一抹炽烈的红色身影,如同燃烧的火焰,正是秦烈焰!
“援军!是辛大人!是朝廷的援军!”绝境中的草原勇士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原本濒临崩溃的士气瞬间重燃!
“里应外合!剿灭叛贼!”辛诚的声音通过内力远远传开,清晰冷静。他的“无想心域”早已展开,瞬间便锁定了战场上气息最强、位于指挥位置的那名玄甲叛军首领,以及三具机关兽的能量核心与操控者精神波动最密集的方位。
“秦姑娘,左前蝎型,关节!”
“弓箭手,覆盖右翼猎犬,压制其毒液喷射!”
“武林盟的诸位,随我缠住那巨猿!”
命令简洁精准,随着他的指令,随他而来的武林人士如同猛虎下山,各展绝学,迅速切入战团,极大地缓解了王庭守军的压力。
秦烈焰更是一马当先,她甚至来不及与阿古娜打招呼,眼中只有辛诚指示的目标,以及那威胁最大的巨猿机关兽。她娇叱一声,手中长刀爆发出耀眼的赤红刀芒,人随刀走,化作一道红色闪电,悍不畏死地直扑那巨猿机关兽!
“铛!铛!铛!”
她的刀法狠辣凌厉,专攻巨猿的腿部关节与腰腹连接处这些相对脆弱的部位。火星四溅,那巨猿虽然装甲厚重,但在秦烈焰蕴含内力的连续劈砍下,动作也不由得为之一滞。她就像一只灵巧而凶猛的火雀,围绕着庞然大物不断啄击,为其他战友创造机会。
有些人,天生便属于战场。他们的勇气并非无知无畏,而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决绝。秦烈焰便是如此,她的每一次冲锋,都将“悍不畏死”四字诠释得淋漓尽致,那燃烧的生命力,本身就是对敌人最强烈的震慑。
战局瞬间逆转!
阿古娜见状,精神大振,弯刀一指:“勇士们!我们的援军到了!随我杀!”她亲自率领剩余的王庭卫士,从内向外发起反冲击。
辛诚则始终处于一个相对安全却又视野开阔的位置,他的“无想心域”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断捕捉战场瞬息万变的细节。
“唐兄,东南方三十步,那名持弩者!”
“阿古娜王女,小心右侧残敌冷箭!”
他的每一次提醒,都精准地化解了一次潜在的危机。
然而,那叛军首领也非易与之辈。他见局势逆转,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竟不顾秦烈焰的纠缠,亲自驾驭着那具巨猿机关兽,猛地一个转身,巨大的金属撞角以泰山压顶之势,朝着正在指挥、疏于防备的辛诚猛撞过去!这一下若是撞实,辛诚纵然有通天的智慧,也绝无生理!
“书生——!!”
秦烈焰眼角余光瞥见这惊险一幕,只觉得心脏骤然停止!她离辛诚尚有段距离,救援已然不及!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辛诚的“无想心域”捕捉到了那滔天的杀意与危机!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起了陈潇交给他的那样东西!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把改良手铳,根本来不及仔细瞄准,完全凭借“无想心域”对那叛军首领所在操控舱位置的瞬间锁定,对着那疾冲而来的巨猿机关兽的上半身,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清脆却与众不同的爆鸣声响彻战场!
一道火光闪过,特制的弹丸以惊人的速度射出,精准地命中了巨猿机关兽头部观测窗下方、一处装甲相对较薄的区域!
“噗嗤!”
并非穿透装甲的巨响,而是弹丸在巨大动能下发生形变、碎裂,产生的冲击力狠狠撞在了内部!虽然未能直接击杀操手,但那剧烈的震动和飞溅的金属碎片,显然对操控舱内的叛军首领造成了干扰和惊吓!
巨猿机关兽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歪,巨大的撞角擦着辛诚的衣角掠过,重重砸在他身旁的地面上,溅起漫天泥土!
辛诚被那巨大的冲击余波震得踉跄后退,气血翻涌。
而就在他惊魂未定之际,那道红色的身影,已如同疯了一般冲到了他的面前!
是秦烈焰!
她甚至顾不上看一眼那暂时失控的巨猿机关兽,眼中只有脸色苍白、险些丧命的辛诚。巨大的恐惧与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冲垮了她一直以来用洒脱和仗义伪装起来的情感堤坝。
在周围震天的喊杀声、金属撞击声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一把扔掉手中的长刀,在辛诚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伸出双手,紧紧捧住了他的脸,然后,带着一种决绝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战场上所有的喧嚣都化为了遥远的背景音。辛诚的瞳孔猛地放大,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唇上传来的、冰冷铠甲也无法隔绝的、灼热而颤抖的柔软触感,以及那扑面而来的、属于秦烈焰特有的、混合着血腥、汗水和一丝淡淡清冽的气息。
这个吻,短暂,却如同烙印般深刻。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压抑已久的情愫,以及一种近乎野蛮的、宣告般的占有欲。
一触即分。
秦烈焰猛地松开他,脸颊绯红,呼吸急促,眼神中交织着羞涩、后怕和一种豁出去的坦然。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迅速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刀,转身再次杀入敌阵,只是那背影,微微有些颤抖。
辛诚呆立原地,唇上那灼热的触感仿佛还在燃烧。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一种从未有过的、混乱而陌生的情绪在胸中翻涌。他看着秦烈焰那悍勇冲锋、仿佛要将所有后怕与情感都宣泄在敌人身上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至诚之道,可明辨万物,可洞察人心,可持守本心。然而,当那毫无征兆、炽烈如岩浆的情感骤然袭来,冲垮一切理性堤坝时,即便是最澄澈的心镜,也会被烙上陌生的印记,映出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
战斗,随着叛军首领被唐翎抓住机会,以一枚珍藏的“龙须针”贯穿咽喉而迅速结束。剩余的叛军和失去指挥的机关兽,在内外夹击下很快被肃清。
王庭的危机,终于解除。
硝烟渐渐散去,幸存的战士们开始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失去同伴的悲伤交织在一起。
阿古娜走到辛诚和刚刚归来的秦烈焰面前,抚胸行礼,真诚地道谢:“辛大人,秦姐姐,多谢你们及时来援,此恩,草原永世不忘。” 她的目光在辛诚那依旧有些怔忡的脸上和秦烈焰那明显不自然的绯红上扫过,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淡淡的祝福。
秦烈焰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故作豪爽地摆摆手:“王女客气了,分内之事。” 却不敢再看辛诚。
辛诚强迫自己从那种莫名的情绪中抽离,对阿古娜还礼:“王女无恙便好。此地还需善后,我等亦需尽快返回前线。”
是夜,援军与王庭残部一同扎营休整。
辛诚独自一人,立于营地边缘,望着漠北清澈却冰冷的星空。白日里那猝不及防的一吻,如同魔咒,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放。唇上那灼热的触感,秦烈焰那双充满了复杂情感的眼眸,她颤抖的背影……一切的一切,都如此清晰。
他试图用“至诚之道”去剖析这份突如其来的情感冲击,去审视自己内心的波澜。他确认自己对沈青棠的心意未曾改变,那份源于共患难与灵魂共鸣的感情,深沉而坚定。然而,他也无法否认,在秦烈焰那不顾一切的炽热之下,在自己险些丧命、被她拼死救援又骤然亲吻的瞬间,心底深处,确实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那是一种不同于对沈青棠的、更为激烈、更带着野性与生命张力的吸引。像冰原上骤然燃起的篝火,明知靠近可能会灼伤,却依旧无法忽视那份光亮与温暖。
“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他低声吟诵着秉持多年的信念,眉头却微微蹙起,“明心见性,可知万物……为何此刻,却看不清自己?”
他对秦烈焰,究竟是何感觉?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之情?是感激她的多次舍身相救?还是……那悄然滋生的、一丝微不可查的、超越了友情界限的……情愫?
这情感的混沌,比他面对任何诡诈的阴谋、任何强大的敌人都要来得棘手。
情之一字,竟比诚之道,更难参透。
他仰头,望着那浩瀚星河,第一次在坚守的“诚”道上,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迷茫与纠结。清风拂过,却吹不散心头的纷乱。这漠北的寒夜,因这一吻,而变得格外漫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