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沙寨主的话,既是许可,也是考验。刘远洋深知,在这与世隔绝的黑苗寨中,想要真正立足,仅凭一时的出手相助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展现出足够的价值,才能赢得这些质朴而又警惕的山民的信任。
常五等人的伤势在寨中草药的敷治下很快好转。苗人对于治疗跌打损伤和蛇虫叮咬自有其传承久远的秘方,效果奇佳。刘远洋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这又是民间智慧的一个侧影。
他没有急于求成,而是先静下心来观察。他注意到寨中取水需到山下溪流,往返艰辛,尤其是雨季山路湿滑,更为危险。他也看到妇人们织布用的还是极为古老的踞织机,效率低下,且十分耗费腰力。他还发现,寨子外围的防御工事虽然借助了天险,但栅栏和陷阱的设置较为粗放,仍有改进空间。
他没有直接指出这些,而是在与龙峒等年轻猎人闲聊时,看似无意地提及。
“龙峒兄弟,我看寨子上下取水不易,若能在高处寻得稳定水源,以竹管引下,或许能省去许多脚力。” 他一边说,一边用树枝在地上画出简易的虹吸原理和竹管接驳的示意图。
龙峒起初不以为意,但听着听着,看着地上的图,眼神渐渐亮了起来。他们并非不知道引水,但以往多用开凿明渠的方式,工程量大,且易被破坏。刘远洋提出的这种用打通关节的毛竹架空引水的方法,似乎更为巧妙隐蔽。
“这个……能成?” 龙峒将信将疑。
“找几节竹子一试便知。” 刘远洋笑道。
在龙峒的半信半疑和几个年轻猎人的好奇帮助下,他们真的砍来毛竹,依照刘远洋的指导,反复试验如何更好地打通竹节、密封接口、利用地势高低差。当清澈的山泉水终于通过长长的竹管,哗啦啦地流入寨中特意挖出的蓄水池时,围观的苗人,尤其是那些每日负责取水的妇孺,都发出了惊喜的欢呼。
龙峒看着那流淌的泉水,又看看神色平静的刘远洋,目光中的疏离感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敬佩。
初战告捷,刘远洋并未停步。他注意到寨中一位擅长木工的老匠人,在制作弓弩时,对于弓臂的弧度与弹力调节全凭经验,成品良莠不齐。刘远洋没有去指导他如何做,而是帮他制作了一个简单的测量弓臂弯曲度和弹力的“标尺”,并解释了均匀受力的重要性。老匠人试用之后,做出的弓弩性能果然稳定提升。
他还帮着改进了踞织机,添加了几个简单的杠杆和踏板,使得织布时能省力不少,速度也有所加快。这些改动都遵循着“就地取材、简单有效”的原则,没有引入任何超出苗人理解范围的东西,却实实在在地提升了他们的生活质量。
这些点点滴滴的改进,如同涓涓细流,逐渐改变了寨中苗人对刘远洋这个“汉人”的看法。他们开始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肚子里确实有货,而且不像以前见过的那些汉官或商人那样高高在上,他是真的在帮他们解决问题。
当然,寨中并非所有人都立刻接纳了他。一些年长的、更为保守的苗人,依旧对任何外来者抱有根深蒂固的怀疑。龙沙寨主则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置可否,只是偶尔会在夜晚,请刘远洋到他的竹楼里,围着火塘,喝一碗苗家自酿的米酒,问一些看似随意,实则深意的问题。
“远洋,你们汉人常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为我们寨子做了这么多,所求为何?” 一次对饮中,龙沙看似随意地问道,昏黄的火光映着他布满皱纹却异常清明的脸。
刘远洋放下酒碗,坦诚道:“寨主,我所求的,首先是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躲避外界追杀。其次,若有可能,我希望我所知的这些微末技艺,能帮助到像黑苗寨这样,勤劳质朴却又时常被欺压的族群,让你们的日子能过得稍微好一些,更有能力守护自己的家园。”
他顿了顿,迎着龙沙审视的目光,继续道:“在我看来,智慧并无族群界限。汉人中有贤者,亦有奸佞;苗家中有勇士,亦有智者。我所做的,不过是把一些或许对你们有用的‘钥匙’交给你们,至于能打开什么样的门,创造出什么,全靠黑苗寨自己的双手和智慧。”
龙沙静静地听着,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他喝了一大口酒,良久,才缓缓道:“你这话,倒是和我们苗家祖训里的一些道理相通。山外的风,终究还是吹进来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刘远洋能感觉到,那层最后的隔阂,正在慢慢消融。
然而,山中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一日,龙峒带着几个猎人匆匆从山外回来,带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附近几个苗寨都遭到了官府不同程度的骚扰,借口清查逃犯、征收赋税,实则抢掠物资,甚至抓走青壮。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寨中加强了巡逻,人人面色凝重。
山雨欲来风满楼。刘远洋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马上就要来了。他能否真正融入黑苗寨,或许就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