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爪站在望北坡新筑的了望台上,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雨林树冠,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是白鸟部的领地,也是那些神秘汉人消失的方向。
“他们还会回来的。”刘远洋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我知道。”岩爪没有回头,粗糙的手掌抚过了望台原木围栏上深深的刀痕,“白鸟部向来贪婪。他们得到了强大的盟友,绝不会满足于仅仅统治自己的领地。”
这是白鸟部使者到访后的第三个黄昏。夕阳的余晖穿过雨林茂密的枝叶,在望北坡的土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表面上,一切如常——工匠坊里依然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田间仍有农人在忙碌,孩子们在新建的屋舍间追逐嬉戏。但细心的人会发现,猎人外出时结队的规模变大了,每个人腰间都别着新打磨的铁制匕首,了望台上值守的人增加了两倍,就连孩子们玩耍的范围也被严格限制在村寨栅栏之内。
“阿木准备好了吗?”岩爪转身问道。
刘远洋点点头:“明天黎明出发。他带了五个我们最好的猎人,还有三件精心打造的铁器——一把斧头,一柄短剑,还有你见过的那种铁制犁头。”
“巨木族不会轻易被说服。”岩爪的眉头紧锁,“他们世代信奉丛林之神,认为金属器物会玷污雨林的灵魂。”
“所以我们要展示的,不仅是铁器的锋利,更是它与雨林共存的可能。”刘远洋的声音很平静,“犁头能开垦荒地,却也能保护更多的森林免遭火烧;斧头能砍伐树木,却也能修剪枝杈让森林更加茂盛。关键在于使用它的人。”
岩爪沉默片刻:“你总是能看到事情的另一面,刘先生。也许这正是雨林接纳你的原因。”
“不,”刘远洋轻轻摇头,“是雨林教会了我这一点。在这里,生与死,毁灭与生长,从来都是一体两面。”
他们走下了望台时,刘洛依正在教导几个妇女辨认新采摘的草药。她的肚子已微微隆起,但动作依然优雅从容。只有熟悉她的人才能察觉,她整理药草时偶尔会停顿片刻,目光飘向远方,仿佛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
“又想起了什么吗?”刘远洋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
刘洛依将一株淡紫色的草药轻轻放下:“那块丝绸上的云纹...我昨晚又梦见了。不是在宫中见过的任何一种制式,而是一种更古老的纹样。像是...祭祀用的礼器上的图案。”
“祭祀?”刘远洋警觉起来。
“前朝覆灭前几年,父皇曾秘密命人制作一批祭祀天地用的礼器,上面的云纹与这碎片上的十分相似。后来政局动荡,这批礼器并未真正使用,就不知所踪。”她压低声音,“如果这些人真的与那批礼器有关,他们来此的目的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你是说,他们可能不是晋王的人?”
“晋王追捕我们,是为了铲除前朝血脉,巩固自己的正统地位。但若是寻找前朝遗失的祭祀礼器...”刘洛依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那可能牵扯到更深的秘密,关乎前朝所谓的‘天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林岩部的猎人石牙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沾满泥土的布片。
“我们在西边的溪流旁发现的,”石牙将布片递给刘远洋,“挂在树枝上,像是有人匆忙路过时被刮下来的。”
刘远洋展开布片。那是一块质地粗糙的麻布,不像他们或林岩部使用的任何一种材料。更令人不安的是,布片上用某种深色的汁液画着一个简单的符号——一个被波浪线贯穿的圆圈。
“这不是我们知道的任何一个部落的标记。”岩爪肯定地说。
“也不是汉人军队常用的符号。”刘远洋仔细端详着这个图案,“这波浪线...是表示河流吗?”
“西边溪流的上游,通向哪里?”刘洛依问道。
岩爪的脸色变得凝重:“穿过一片无人区,就是...巨木族的领地。”
三人面面相觑。如果这个标记出现在通往巨木族的路径上,意味着什么?是那些汉人留下的路标?还是另一股他们尚未察觉的势力?
“明天阿木出发时,把这个标记画给他看。”刘远洋果断地说,“告诉他,如果在巨木族附近看到类似的标记,务必加倍小心。”
夜幕降临,望北坡点起了篝火。与往常不同,今晚没有人唱歌跳舞,人们围坐在火堆旁,低声交谈着,目光不时瞟向黑暗的丛林深处。未知的威胁像一层无形的雾气,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在工匠坊里,阿木正在做最后的准备。他仔细检查着要带给巨木族的礼物——那把斧头的刃口被打磨得锋利无比,短剑的柄上精心雕刻了雨林藤蔓的纹路,而那具犁头则闪着沉甸甸的乌光。
“记住,”刘远洋走进工坊,将一把小巧而锋利的匕首递给阿木,“展示铁器的作用,但不要炫耀它的武力。巨木族尊重的是智慧,而不是蛮力。”
阿木郑重地接过匕首,别在腰后:“我会谨慎行事的,老师。我只是担心...如果巨木族不相信我们,反而投向白鸟部那边...”
“那就展示给他们看,望北坡和林岩部选择的是什么样的道路。”刘远洋将手放在阿木肩上,“我们不是去寻求附庸,而是去建立同盟。平等、尊重、共同生存——这是我们的信念,也是我们最强的武器。”
阿木重重地点头,年轻的脸上既有不安,更有坚定。
与此同时,在刘远洋和刘洛依居住的小屋里,烛光一直亮到深夜。刘洛依凭记忆在兽皮上绘制着她见过的祭祀云纹,而刘远洋则反复研究那块带有神秘标记的布片。
“我总觉得这个图案在哪里见过...”刘远洋喃喃自语,起身从床下的木箱中翻出一本破旧的笔记。那是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记录沿途见闻和思考的本子。
他快速翻动着泛黄的纸页,终于在接近末尾的地方停了下来。那一页上用简陋的笔触画着一个类似的符号——一个圆圈被曲折的线贯穿,只是曲折的方式略有不同。旁边有一行小字:“卡洛族标记,意为‘禁忌之水’,见于南部山区岩画。”
“卡洛族...”刘洛依凑过来看,“我从没听说过这个部落。”
“这是一个已经消失的部落。”刘远洋的声音低沉,“三年前,我在南方的群山中游历时,遇到过一位年迈的猎人。他说卡洛族是雨林最古老的部落之一,掌握着与神灵沟通的秘密。但他们在一场莫名的瘟疫中全部死亡,无一生还。”
“那他们的标记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刘远洋合上笔记本,眼神凝重:“要么是有人冒充,要么...就是卡洛族并非完全消失。无论哪种情况,都意味着我们面对的敌人,可能比想象中更了解这片雨林的秘密。”
夜深了,望北坡和林岩部渐渐沉入睡眠。但在寂静中,有一种紧张的气息在蔓延。守卫们紧握着武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黑暗的丛林;母亲们不自觉地将孩子搂得更紧;就连动物们都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夜晚的虫鸣比往常稀疏了许多。
在黎明前的至暗时刻,阿木和他的小队悄然出发,带着铁器、干粮和希望,向着巨木族的领地前进。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雨林深处,几双眼睛正注视着望北坡的方向。其中一人的手腕上,赫然刺着一个被波浪线贯穿的圆圈。
远方的涟漪已近在咫尺,而水下的暗流,正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