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似乎永远不会停,带着黏腻的潮湿气,渗透进这个村庄的每一寸土地,也渗透进苏挽月的骨头缝里。
她坐在窗边,看着雨幕,脑海里却翻腾着刚刚接收到的、所需要拆散的真爱cp。
几年后,那个被叫做“李招娣”的男孩,会被他显赫的家庭找到。他会离开,但不是独自一人,他会带着村长的女儿李凤娇一起走。外界会将他们传颂为一段“真爱”的佳话,跨越阶层的壁垒。
“真爱?”苏挽月在心里冷笑,胃里一阵翻搅。她想起在镇上图书馆偷偷查到的心理学名词——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受害者长期处于绝望中,竟对施暴者产生依赖和情感。李凤娇,那个惯于欺辱“李招娣”的人,在未来,竟会成为他“爱”的对象?这何其荒谬,又何其可悲!这竟然还被称为真爱?
一种强烈的使命感混合着自身的恐惧,在她心中炸开。她必须拆散这对畸形的“cp”,不仅仅是为了救他,也是为了自救。
她记得顾瑾年刚来时那身质地精良、款式时髦的衣物,那绝非普通人家所能拥有。他是她逃离这个泥沼,通往外面世界可能唯一的船票。
趁着父母睡熟,时隔三个月她再次偷偷溜出家门,像一抹幽魂潜入村长家后院那间堆放杂物的破柴房。
柴房的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月光惨淡地照进去,落在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上。
顾瑾年——不,现在是李招娣,穿着一条明显不合身、褪色且带有碎花的女式裙子,裙摆甚至有些破烂。他抱着膝盖坐在干草上,头深深埋着。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苏挽月的心猛地一揪。
那双曾经清澈倔强的眼睛,此刻像两潭死水,空洞无光,仿佛所有的神采都被抽走了。
他的头发被胡乱修剪过,参差不齐地贴在额前,更添了几分怪异和柔弱。
“招……招娣?”苏挽月试探着叫出这个屈辱的名字。
他迟钝地反应了一下,然后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弱,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柔顺。
“你……记得自己是谁吗?”苏挽月压低声音,心脏狂跳。
他茫然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裙子的布料。“我是……李招娣。”
苏挽月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他们不仅剥夺了他的自由,还在试图扭曲他的认知!让他以为自己生来就是该穿裙子的“李招娣”!
“不!你不是!”苏挽月上前一步,抓住他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脆弱的骨头,“你叫顾瑾年!你是男孩!你来自一个很好的家庭,你记得吗?你刚来的时候,穿的是小衬衫和背带裤!”
顾瑾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想抽回手,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是困惑,是痛苦,是挣扎。“不……我是女孩……爸爸说……我是女孩……” 他语无伦次,眼神又开始涣散。
“他在骗你!所有人都在骗你!”苏挽月几乎是在他耳边低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听着,顾瑾年,你要记住你的名字!记住你是谁!我会救你出去!”
就在这时,柴房外传来一声暴喝:“苏挽月!你在干什么!”
苏挽月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只见她的父母和村长正站在门口,脸色铁青,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了她。
她被粗暴地拖回家。父亲抄起了门闩,母亲在一旁冷眼看着。沉重的木棍带着风声落在她的背上、腿上,疼痛像烈火一样灼烧。
“叫你多管闲事!叫你不安分!读书读傻了吗!”父亲的咒骂和落下的棍棒交织。
苏挽月起初还咬牙忍着,但剧烈的疼痛和更深的恐惧让她开始求饶:“爸!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敢了……我只是好奇……我听话,我以后都听话……”
她哭得撕心裂肺,演技逼真得连自己都快要相信。她蜷缩在地上,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示弱是她此刻唯一的武器。
看到她“屈服”,父母的怒火似乎平息了一些。父亲扔下门闩,恶狠狠地警告:“再敢靠近村长家,打断你的腿!好好在家待着,学也不用上了,过阵子给你找婆家!”
她被锁进了自己的房间,窗外钉上了木板,只留下缝隙透光。
几天后,父母似乎放松了警惕,门外的锁有时会忘记扣死。苏挽月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在一个深夜,她再次溜了出去,直奔柴房。顾瑾年依旧蜷缩在那里,但眼神似乎有了一丝不同,那死水般的空洞下,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复苏。
“顾瑾年!”她坚定地叫出这个名字。
他抬起头,月光下,他的眼眶微微发红。
“我明天去镇上……上学。”她飞快地低语,每一个字都绷紧了神经,“我会去报警!你等着,警察会来救你!在这之前,保护好自己,假装听话,别惹他们怀疑!记住,你是顾瑾年!”
他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苏挽月看到,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重新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第二天,苏挽月假装顺从地背上书包,在父母监视的目光下走出村子。一脱离视线,她立刻发足狂奔,冲向镇上的警察局。
她气喘吁吁地冲进派出所,对着接待她的年轻警察,语无伦次地讲述着村里的拐卖,讲述着顾瑾年,讲述着村长家的罪行。
年轻警察起初表情严肃,认真记录。然而,当他听到“河口村”和“李铁柱(村长名字)”时,脸色微变,起身说要去请示领导。
苏挽月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终于,办公室的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刚才那个年轻警察,而是一个穿着警服、面色黝黑的中年男人。他看着苏挽月,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了然的笑容。
“小姑娘,河口村的吧?李铁柱家的闲事,你也敢管?”他慢悠悠地说,语气带着熟稔。
苏挽月如坠冰窟,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她甚至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两个穿着便服、但明显是村里青壮年的人一左一右架住了胳膊,拖出了警察局。
她回头,看见那个中年警察若无其事地挥挥手,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完了。
她被粗暴地塞进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带回村子。等待她的,是父母更加疯狂的怒火和全村人冷漠或嘲弄的目光。
“读书?读你娘的书!就知道你会惹祸!”父亲彻底撕破了那层伪善的面皮,用皮带一下下抽打她。
这一次,她没有再求饶,只是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血腥味。
她被剥掉了象征“学生”身份的校服,换上了一件陈旧的红布衫。
房门被更加牢固地锁死,窗户的木板钉得更密。父母开始公然在她面前讨论哪家的彩礼更高,仿佛她只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而在村长家的柴房里,那个穿着裙子的少年,在无边的黑暗中,反复咀嚼着那两个如同咒语般的字眼——“顾瑾年”。
我是顾瑾年。
我不是李招娣。
我是男孩。
那双曾经空洞的眼睛,在黑暗中,渐渐沉淀出一种冰冷而坚毅的光芒。他开始对李凤娇露出顺从甚至略带讨好的微笑,开始主动承担更多的家务,甚至在村长抚摸他头发带着令人作呕的狎昵时,不再僵硬地躲闪。
他安静地穿着那条破旧的裙子,像一株在剧毒土壤中潜伏的植物,将所有不甘和仇恨埋进心底最深处,等待着那个承诺中的救援,或者……等待着自己足够强大的那一天。
苏挽月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关于她“婚事”的议论,望着木板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得可怜的天光。她知道自己失败了,败给了这密不透风的黑暗。
但奇怪的是,她心中那簇名为“不甘”的火苗,却没有熄灭。她想起了顾瑾年最后那个点头,想起了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
只要那光不灭,她就还没有输尽。
并且这腐烂的土地上,实在不行一把火烧掉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