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方药铺。
阿香躺在白天病人的榻上睡得正香,一阵阵的呼噜声随着肚子有节奏地起伏。
阿襄站在柜台前,正将白日的药物一一清点,推放回身后的格子里。
夜班事少,但很少有人愿意干,突然间有个姑娘主动愿意担夜班,可把掌柜的高兴坏了,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何况阿襄还不要求月钱。这简直是上天送来的活菩萨啊!
阿襄自己也干的很开心,甚至一边分药,一边在心里哼着阿娘从前教的歌。
两只小蜜蜂……
等她终于愉快地从药格前转过身,视线一不小心扫到了药铺门口正对着的大街上。
清冷的大街上,此时居然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人静静地站在伞底,伞下一双眼睛,不知道看了阿襄多久。
阿襄嘴角的弧度一下就僵住了。
而那人,也在这一刻抬起脚,一步一步朝着阿襄走过来。
阿襄眼皮瞬间跳了跳。
这大晚上的,一个白衣服的人站在无人大街上,还举着伞,不知道的人真得当成鬼吓死。可偏偏阿襄没法装死,不仅没法装死,她还得看着这人一步一步迈进了药铺的大门。
魏瞻收了伞,将伞骨轻轻靠在了门边。
阿襄此时已经十分平静,用四大皆空的眼神盯着魏瞻:“药铺夜间不看病,只卖药,若公子要看病的话,还请明天白日再来。”
魏瞻人已经到了柜台前面,跟阿襄就隔着半尺距离近近相望。
魏瞻唇边漾起弧度:“我不看病。”
“那公子是要抓药?”阿襄立即转过身,背对着魏瞻,假装摆弄着那些药材的格,“公子想抓什么药?”
“阿襄。”
身后,却只传来平静轻轻的一声。
阿襄整个人那一瞬间都有点呼吸缓窒了,她推格子的手慢慢一顿,但很快她就有些讶异地转过身,“公子是在叫我吗?”
魏瞻定定看着她这逼真的表情,眼里仿佛装了某种笑意。
阿襄表面上虽仍平静,但内心已经有点破防了。
她很清楚,魏瞻想要辨认出她,无非是从声音和气味有可能。声音她自认已经做了改变,和在宅中并不一样,即便真有几分类似,那也是许多女人都有的那种类似。
而她又从来没有熏香之类的习惯,气味上更没有很明显能辨认的特征。况且,她已经在这个药铺待了这么多天,每天跟无数的药物打交道,就算身上有什么味道,应该也只剩下药味。
所以,她确实很不明白、魏瞻是凭什么认出她的。
“公子应该是认错人了。”阿襄嘴硬到底,死不承认。
魏瞻就这么看着她,眸中多了一丝不明的情绪,“此刻只有你我,为何还要装作不认?”
若说白日的时候人多眼杂,阿襄不想认他,可此刻。又为什么。
阿襄真的被噎住了,眼神和微表情终于没办法再装下去。面纱下的嘴角抽搐。
“小嚷?”魏瞻有些凉意地笑了笑,“这是你给自己取的新名字?”
为了隐藏自己,阿襄真的是煞费苦心。
阿襄终于破功,“你……到底怎么认出的?”似乎咬着牙般挤出这话。
魏瞻见她终于不再捏嗓子说话,眸内微微复杂:“你的呼吸,和脚步。我都很熟悉。”
阿襄眼角僵住。
比起声音和容貌,人最难改变的其实是习惯。深刻烙印在骨子里的习惯和节奏。
例如每日的呼吸,和脚步习惯。
如果你仔细注意的话,会发现,大街上遇到的每一个人,他们的节奏和频率都不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体验,纵使隔着一道门,你也能感受到外面那个人是你熟悉的人回来了。
而阿襄对于魏瞻,就是最熟悉的人。过去的六十天里,日日夜夜,最亲近的那道呼吸。
面纱后,阿襄的脸都是垮下去的。
“不愧是魏公子,确实不一般。小女子服气。”阿襄有些叹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所以今天白日,从阿襄从帘子后面走出来那一刻,魏瞻就已经无比确信了。
阿襄所做的那些伪装,在魏瞻眼里,不过都是在逗笑。
魏瞻看着眼前这个声音动作都恢复如常的阿襄,仿佛那个曾在他记忆中描摹了无数次的形象在他眼前鲜活了起来。
“阿襄。”
阿襄揉完额角,转头才看到魏瞻依然一动不动盯着自己。
阿襄:“……”
不是,作甚么要这么盯着她,她都有点心跳失常了。
“为何不愿认我?”魏瞻声音很轻。若非面对面,都不太听得清。
“……我与公子只是萍水相逢,没有相认的必要吧?”
搞得他们是失散的亲人似的、还相认。
所以从头到尾,阿襄都没有想过跟魏瞻攀近乎。
魏瞻嘴角那弧度分不清凉还是暖,“原来如此。”
萍水相逢,阿襄在宅子内也说过类似的话。
宅院中两人共同经过生死,也只是因为阿襄凑巧入了那个局,为了活命,一切都是没有选择之下的作为。
魏瞻看着阿襄,这样的阿襄其实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君子之交淡如水。
一切本没什么、甚至确实没什么。
“魏公子冒夜前来,是有什么事吗?”阿襄忍不住迟疑问。
主要魏瞻的眼神总让她有种自己似乎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的错觉。
“阿襄似乎,并不诧异我能看见你。”仅仅片刻,魏瞻仿佛已经恢复了如常,仍然带着淡笑看着阿襄。阿襄不仅见到他不惊讶,见到他睁眼视物更不惊讶,“在宅子的时候……你就知道?”
阿襄再次被问的一愣,不由看了看他,若有所思:“我是猜的。”
猜的?魏瞻心头微动。
阿襄不得不看着魏瞻:“在宅子里的时候,你一直戴着黑色的眼罩。”
魏瞻之前的眼罩遮的极为严实,一丝光都透不进去,而他当然不止只蒙着那一条,中间换过几次、但都是同样的黑色厚布。
可是有一点——真瞎子,是不需要遮光的。
瞎子,甚至不用戴眼罩。
就和之前城隍庙里那两个瞎乞丐一样,所有人都看见他们翻白的眼瞳。
所以那时阿襄就隐约有一个猜测,魏瞻,或许并未瞎。
只有眼睛尚且有救,或者正在恢复,才会需要那么小心。
只不过阿襄没有揭穿,没有必要,她当然希望世上能少一个盲者。
魏瞻嘴角再次似乎微微勾起,他仿佛浸了月光的眼眸凝视着阿襄:“不愧是阿襄姑娘,确实不一般。魏某佩服。”
阿襄:“……??”
? ?阿襄:学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