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小胡子一事迅速在保安总队与警局内部传开,掀起不小波澜。保安总队司令任栋甫得知后,心中异常恼火——倒不是为那小胡子之死,而是觉得保安总队此番实在丢尽颜面,在全体官兵面前难以交代。尤其这小胡子的姑父,是军统上海区情报处副处长吴怀山。两人虽只见过几面、交情不深,但对方毕竟是军统嫡系,而自己出身汪伪税警团,实在难以相提并论。
更令任栋甫棘手的是,警局那边声称开枪打死小胡子的是陆国忠。这让他进退两难——陆国忠的后台是于会明,又与他外甥女婿武清明情同兄弟。
“清明,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任栋甫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揉着太阳穴问道。
“司令,”武清明朝他的方向挪近些,压低声音,“我去查过了,这小胡子确实不是个好东西——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他队友私底下传的。”
“我认为,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话题,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哦?怎么个‘化’法?”任栋甫放下手,目光炯炯地看向武清明。
武清明凑到他耳边,低声细语一番……
“好!”任栋甫一拍大腿,“这法子我看行!这件事就交给清明你去办。总之一句话:别让我坐蜡,也别折了保安总队的颜面。”
武清明倏地起身,立正应道:“是!为司令分忧,是清明的分内之事。”
警局这边倒是一片风平浪静,所有人对那日之事皆避而不谈,仿佛世间从未发生过这么一桩风波。
原本司机小李在击毙小胡子后,自知闯下大祸,正惴惴不安,却没曾想处座将他叫进办公室,私下将此事一力承担下来。他笑着拍了拍小李的肩膀,温声安抚,让他一切照旧,不必有任何负担。
“你小李是为了救我才开的枪,”陆国忠说得恳切,“我陆国忠恩怨分明,绝不会让自家兄弟为难。”
小李只觉得眼眶发热,心中暗叹:这一回,是真跟对了人。从前给别的长官开车,累点苦点倒不算什么,动辄还要挨一顿臭骂。如今跟着处座,差事轻松不说,还时不时能得些奖赏。最让小李佩服的是,处座从不打骂下属,即便是对司机、警卫,也始终给足面子——这的确是个难得的好长官。
此时办公室里,
姚胖子神情疲惫地将一叠文件放在陆国忠办公桌上:“国忠,这是洋房那六名幸存者的调查报告。”说着,他顺手拿起陆国忠扔在桌上的一包骆驼牌香烟,抽出一根点燃。
“喜欢就拿去,反正我又不抽烟。”陆国忠头也没抬,仍专注于手中近日电讯处截获的密电汇总。
姚胖子也不客气,整包烟塞进自己口袋,试探着问:“这六个人……多少都有些问题,极有可能是那边的人。你看……?”
国忠抬起头,目光如炬:“你怎么想?”
“要我说,都是中国人,何必相互为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姚胖子深吸一口烟,悠然地吐出一个烟圈。
“做得稳当些,别留下把柄。”陆国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转沉,“你闭一只眼,说不定正有人死死盯着你。”
“oK!”姚胖子略带得意地应道,“国忠你放心,要是让我晓得谁在背后撬边,我绝对弄死他!”
姚胖子说完正欲离开,忽又想起打死小胡子那档事,转身问道:“那件事……有人来找侬麻烦没有?”
陆国忠摇摇头:“目前还没,估计也快了。”
“要不要我替侬挡在前面?省得侬麻烦。”姚胖子关切地追了一句。
“侬先把手头六个人的事处理好,这事我自己应付。”
“好嘞,有需要就吩咐,侬毕竟是长官嘛!”姚胖子嬉皮笑脸地应道。
“侬还晓得我是长官?进来连门都不敲!”陆国忠望着他的背影嗔怪道。
“我还是侬小舅舅唻!”姚胖子抬手一挥,头也不回地走了。
目送姚胖子离去,陆国忠的目光落在他送来的那几份材料上。他随手拿起一份粗略翻阅,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无非是参与过抗日游行、张贴过反日宣传单之类。他将几份材料逐一翻看,内容大抵相似——这些人不是学生便是工人,两名女子中一人是学生,另一人是公司职员。
然而,看到最后一份时,陆国忠不由得怔住了。这人名叫庞宁,原是日本精研商贸株式会社上海分社的职员,因参加地下反日集会被宪兵队抓捕,时间是1945年6月。也就是说,他被日本宪兵队关押了2个多月。而更令他心惊的是,庞宁所在的那家日本公司,不正是魏仲平先生曾任职的机构吗?
如今陆国忠已隶属特别情报小组,组织关系早转至中央社会部,与魏先生断了联系,也不知他近况如何。
他再度细看那份材料:庞宁,28岁,籍贯上海,家庭住址法租界金神父路xx弄xx号。材料本身并无多少特别之处。他将文件整理好搁在一旁,心中却不由低叹,思绪又一次萦绕在魏先生身上——是魏先生指引他走上革命道路,更是他的入党介绍人。他渴望了解魏先生的近况,甚至盼望能再见一面。
可就在这时,一阵莫名的不安猛地从脚底窜上头顶,陆国忠微微一颤。
怎么回事?难道是魏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叮铃铃……”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打断了陆国忠的思绪。
“哪位?”他拿起听筒问道。
“国忠啊!”电话那头传来于会明的声音,“今天有空吗?到阿叔这里来坐坐,有点事要寻你。”
“好的,处座!”国忠恭敬地应道。他仍习惯性地称于会明为“处座”,电话那端的于会明心中顿感欣慰——在如今小人得志、人情淡薄的官场上,国忠这个侄儿始终认自己这个老长官,实在是难得。
放下听筒,陆国忠定了定神,心想:处座此番找我,多半与小胡子的事有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想到这里,他起身走向门外,吩咐司机小李备车。
军统上海区本部坐落于杜美路70号,是一幢五层西式建筑,四周绿树掩映,环境颇为清幽。
“哎呦!这不是陆处长嘛,您可是稀客呀!”
副区长于会明那宽敞舒适的办公室外间,钱丽丽一见进门的是陆国忠,立刻娇声迎上前,笑靥如花。
“钱秘书好!处座在吗?”陆国忠礼貌地点头致意。
“在的呀!陆处长稍坐,我这就去通报。”说完,钱丽丽起身轻扭纤腰,翩然走向里间。
不多时,她再度出现,嫣然一笑:“陆处长,于长官有请!”说着伸手邀陆国忠入内。
“处座!您找我有事?”陆国忠进门向于会明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国忠,来这边坐。”于会明一见国忠,原本严肃的脸上顿时浮现出长辈般的慈祥。
“我待会还有个会,抓紧时间。你跟阿叔仔细说说保安总队那件事的经过。”于会明亲自沏了杯茶,递到国忠手中。
“是,处座!”国忠双手接过茶杯,随即将那日清晨之事原原本本道来:“那天清早……”
于会明坐在一旁凝神静听,始终未发一语。当听到玉凤被小胡子踢打、保甲长为护她而被枪托击昏时,他脸色骤然阴沉,甚至透出几分骇人的怒意;再闻小胡子竟辱骂陆伯轩、还要抓他去保安总队,于会明“噌”地站起身,强压怒火示意国忠继续;待听到小胡子举枪直指国忠的那一刻,他再也按捺不住,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
“王八蛋!真是气煞我也!国忠,你毙得好!换作是阿叔,我也开枪!保护父亲妻子免受欺凌,何罪之有?!”
他边骂边在房中来回踱步,犹自恨声不绝:“好个吴怀山,竟敢恶人先告状、混淆视听!他娘的!那种败类究竟是怎么混进保安总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