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国忠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上级并未下达营救指令——或许根本不知情——但他岂能坐视不理?尤其是魏先生的女儿身在其中。可这根本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劫法场或许能成,但之后呢?二十多号人能藏到哪里?总不能全塞进教会学校吧?
正当他思绪纷乱之际,姚胖子突然狠狠一拍大腿,肥厚的皮肉发出闷响:
“我操!怎么把那地方给忘了!”
这声炸雷般的吼叫惊得陆国忠浑身一颤。连车外警戒的小李都猛地转头,警惕地望向车内。
“神经病啊!”陆国忠揉着震得发麻的耳朵,压低声音怒道,“想到什么了?快说!”
“先不说怎么救人,单说救出来之后往哪儿藏。”姚胖子一双小圆眼里精光闪动,压低声音道:
“国忠,你还记得万国公墓那边……”
“万国公墓……对啊!”陆国忠猛地一拍额头,“我怎么把这地方给忘了!”
“自从于长官调离上海,那儿就彻底荒废了。”姚胖子凑得更近,“于长官在的时候,外围拉了铁丝网封住通道,那块‘机密重地,闲人勿入’的牌子应该还在。”
“这地方确实合适。”陆国忠顿时精神一振,眼底燃起希望,“我记得还有个地下室,相当隐蔽。”
“那救人这一步具体怎么走?”陆国忠的思绪又被拉回最棘手的环节,“绝不能贸然开火。我记得行刑队至少有十个人。一旦交火,你姚胖子就再无退路,只能跟着一起躲进那鬼宅里了。”
“怎么可能!你当我傻子?”姚胖子晃着脑袋,把手里剩的半根油条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找人啊!有人愿意帮这个忙。”
“淞沪游击队?”陆国忠连连摆手,“他们根本进不了上海,怎么帮?再说时间也来不及。”
“不是游击队,”姚胖子费力地咽下油条,油光发亮的嘴唇里吐出三个字:
“谭阎王,谭七。”
“我真是服了你了,姚多鑫!”陆国忠猛地侧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姚胖子,“用青帮的人来劫国民政府的法场,他娘的,这种主意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他实在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你先别急,”姚胖子反倒一脸沉稳,油光发亮的嘴唇慢条斯理地说道,“谭七找过我好几回了。他说共产党眼看就要打过来,自己无权无势,家里还有老母妻儿,就想着能帮红党做点事,将来也好有条退路,图个安稳日子。”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
“他现在,就缺一份投名状。”
“他为什么偏偏找你?”陆国忠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姚胖子。
“还不是老陈给他指的路子。”
陆国忠缓缓颔首,眼中疑虑渐消:
“原来如此!”
“那行!”陆国忠终于重重一点头,“你和谭七敲定具体方案,今晚必须跟我通气。我会设法请地下党的同志协助行动。”
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姚胖子,声音压得更低:“记住,整个行动必须天衣无缝,绝不能引火烧身。谭七那边也要周全,人家是来帮忙的,不是来送命的。”
说罢,他转头望向车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一字一顿:
“我们所有人——都绝不能倒在天亮前!”
窗外,阴沉的冬云缝隙里,隐约透出一线微光。
回到局里,陆国忠立即找来孙卿,将情况简明扼要地告知了她。孙卿听后脸色骤变:
他们已经开始做撤离准备了?
早就开始了。陆国忠压低声音,将之前在保险柜中看到的那封甲级密电内容告诉了孙卿,他们要在撤离前进行大规模处决。
孙卿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真想现在就端起枪,跟他们拼了!
冷静!陆国忠按住她的肩膀,立即通知同志,请地下党的同志们做好万全准备。说着,他将一个火柴盒塞进孙卿手中,这是胶卷,一并交给,请一号务必通过华东局敌工部的渠道发报,这是绝密!
他看了眼办公室的门,声音几不可闻:我们情报小组现在必须依靠地下党组织的协助了。陆国忠沉重地叹了口气,我们的联络员,现在也身处险境。
“我现在就去办”孙卿将火柴盒放进口袋转身要走
“以后我就不能在这个办公室了,你自己一定要谨慎!”陆国忠再次提醒
“嗯,我会的!”孙卿点了点头匆匆走了出去。
此时,局长办公室内气氛凝重。
冯恩益背着手,在面色发白的肖处长面前缓缓踱步,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肖处长,你我共事年头不算长,但掐指一算,也四年有余了。他停下脚步,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对方,我冯某待你如何?总务处这个肥缺,可一直是你在把持。
肖处长双腿微微发颤,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局、局座!卑职就是值班时贪杯多喝了几口,可万万没耽误正事啊!
装得倒是挺像。冯恩益冷笑一声,突然逼近,说!我的保险柜,你是怎么打开的?
保险柜?肖处长浑身一软,跪倒在地,天地良心!卑职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局座的保险柜啊!
可昨夜巡逻的警卫说,冯恩益俯身,声音冷得刺骨,他们巡至四楼时,值班室门紧闭,只闻留声机响,却不知室内是否有人。
他直起身,一字一顿:而我办公室门前的脚垫,明显被人动过。那个时辰,四楼只有你一人在场。肖处长,你好大的胆子!
“我冤枉啊!”肖处长肥硕的身躯瘫在地上不住颤抖,“四楼确实不止我一人,还有我的下属陪我喝酒……”
“你的下属?”冯恩益将一份笔录重重摔在桌上,纸页哗啦作响,“他的供词写得明明白白——你中途离席两次,一次在我离开后,一次在我回来后,都借口如厕。肖处长,真是好算计啊!”
肖处长猛地从地上挣扎起身,面红耳赤地嘶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现在我百口莫辩。可昨夜三楼、二楼都有人在值班,他们就没嫌疑?陆国忠就不可能?那个小内勤孙卿就不可能?”
冯恩益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目光注视着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孙卿是一路跑上四楼的,脚步声整个楼道都听得清清楚楚。至于陆处长——”他忽然加重语气,“若真是他作案,难道他是个惯偷不成?”
冯恩益站起身,一步步逼近:“从警卫发现脚垫移位到我折返,满打满算不过十分钟。要撬开门锁,要摸清保险柜位置,要破解保险柜密码,要窃取文件,还要分毫不差地归位——”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哐当作响,“他娘的!你真以为一个整天对着密码本的书生,能在这点时间里完成这一连串动作?”
肖处长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垂首,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