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和煦阳光洒在市南警局花岗岩砌成的灰色大楼上,整栋建筑泛着苍白的光泽,每扇窗户都反射着刺目的光。
警局走廊里回荡着匆忙的脚步声,孙卿快步追上正要进办公室的陆国忠,压低声音道:
处座,那几个流氓的底细查清了,确实是青帮的人,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
陆国忠微微颔首,让行动大队去把人带回来。
明白。不过...孙卿稍作迟疑,最近好几所高中门口都出现了类似的地痞,专挑女学生骚扰。
陆国忠推开办公室的门,语气果断:通知姚胖子,立即组织行动大队上街巡逻,重点巡查各学校周边,务必维持好治安。
孙卿紧随其后进入办公室,轻轻带上门。
肖长生情况如何?陆国忠解开领口的第一颗扣子,在办公桌后坐下。
孙卿瞥了眼紧闭的房门,低声道:命是保住了,但伤到了神经,医生说...恐怕下半身要瘫痪。
陆国忠重重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是替我背了黑锅。现在回想起来,保险柜那晚他应该早就察觉到了,只是........
还有那位王小姐,孙卿继续汇报,她希望能与您当面谈谈。
陆国忠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总部已经发来示警电令,要求上海现有的七个情报小组立即转入静默状态,一切行动听从特派员指挥。
可还有一个小组始终没有消息...
“总部的命令很明确,停止寻找,全部静默。”陆国忠打断道,从抽屉里取出两份证件,“现在有项紧急任务需要你亲自去办。”
他将证件推到孙卿面前:“今天下午,护送我们的报务员前往浏河协助武清明。记住,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就我一个人?”
“姚胖子不能再抛头露面了,所以这次你必须要谨慎行事。”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孙卿一个箭步走到门口,开门望去——原本安静的走廊里,各办公室的内勤人员都聚在门口交头接耳,个个神色紧张。
走廊尽头,新来的沈局长提着公文包默默走出办公室,脸色灰败,对沿途下属的敬礼问候视若无睹,径直下了楼梯。
孙卿心下诧异,拉住一个相熟的内勤问明缘由后,立即转身返回办公室。
“处座!”她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快打开无线电!”
陆国忠正站在窗前,望着沈局长的轿车仓促驶出警局大门。
他疑惑地走到收音机前,“啪嗒”一声旋开开关。
收音机里传来中央社播音员标准的国语,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
“中央社消息。民国三十八年四月二十三日晨,共军一部经挹江门进入南京城区。我守军为保全实力,已作战略转移...总统府青天白日旗坠落...”
“南京解放了!”孙卿低声惊呼,整个人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陆国忠的手还搭在收音机旋钮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缓缓转过身,耀眼的阳光正好照进办公室,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
窗外传来远处电车叮当的声响,而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陆国忠缓缓走回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包骆驼牌香烟——这原本是常给姚胖子备着的。他笨拙地抽出一支叼在嘴边,划了两根火柴才点燃。
学着姚胖子平日的样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浓烈刺鼻的烟味顿时呛得他连连咳嗽,眼角都溢出了泪花。
孙卿见状急忙倒了杯水递过去,陆国忠却摆摆手,一边咳嗽一边笑骂:这死胖子整天抽这个,怎么就没被呛死!
当天下午,一辆军用吉普车缓缓停靠在静安寺大鑫洋行门前。身着笔挺国军上尉制服的孙卿推了推墨镜,利落地跳下车。午后的阳光照在洋行富丽堂皇的橡木玻璃门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这时,一位身着米白色西式套装的女子提着皮质行李箱款步走出。骆青玉扶了扶头上的宽檐帽,看见车旁站立的孙卿时,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她原以为会是陆国忠亲自护送。
是骆经理吗?孙卿侧首问道,墨镜后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首次见面的报务员。
眼前女子约莫三十七八岁,妆容精致,举止间透着商界女性的干练。
骆青玉优雅颔首,顺势扫视四周,随即从容地将行李箱递向已下车的孙卿。
两人交接行李时,她的指尖在箱扣上轻轻叩击三下——这是约定的安全信号。
这一路要辛苦上尉了。骆青玉的声音温婉如玉,手上却利落地拉开车门。
吉普车引擎轰鸣着驶离静安寺边上这条繁华的马路,后视镜里,大鑫洋行的鎏金招牌在阳光下渐渐模糊。
骆青玉摘下帽子,露出一头精心打理过的卷发。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盒香烟,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出一支:
上尉不介意吧?
“骆经理随意,叫我小孙就行”孙卿目不转睛的看向前方的道路
车窗外,法租界的梧桐树影飞快掠过。两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就这样踏上了前途未卜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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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福里弄堂口,几个邻居阿嫂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昨夜的冲突。
杨家姆妈挎着菜篮子慢悠悠走来,篮子里装得满满当当。
“杨家姆妈,侬这是给自家买菜还是帮陆家带的?”一个阿嫂探头打量着菜篮。
“什么你家他家,”杨家姆妈放下篮子,甩甩发酸的胳膊,“我如今一日三餐都在陆老板家吃,自家灶台好久没生火了。”
另一个阿嫂凑近打听:“那老太太去买菜,玉凤可给你钞票?”
杨家姆妈斜睨对方一眼,没好气地说:“吴家大媳妇,你就爱打听这些,有意思吗?”
说罢拎起菜篮头也不回地迈进笔墨庄。身后传来几声嘀咕:“这老太太年纪越大,脾气倒见长了。”
店里,陆伯轩正与两位熟客品评字画,晓棠拿着抹布仔细擦拭柜台。
“囡囡啊,怎么不去上学?”杨家姆妈关切地问。
晓棠迎上前接过菜篮:“杨奶奶,今朝是礼拜天呀!”
“哦..哦!杨奶奶岁数大了,记性不好。”见晓棠神色如常,脸上依旧挂着往日那般明媚的笑容,杨家姆妈心中也是放心不少——看来昨夜的风波并未在姑娘心里留下阴霾。
玉凤抱着小念乔从楼梯上下来,轻轻把念乔放进童车,正要转身去收拾杨家姆妈买回来的菜,店门一声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几个巡逻警察,领头的正是老熟人张警长。
陆老板,今朝还太平伐?张警长人还没站定,洪亮的嗓门就先传遍了整个店堂。
陆伯轩连忙向正在看字画的客人致意,拄着拐杖迎上前来。
张警长,久违久违!陆伯轩抱拳行礼。
可不是嘛,我最近都在徐家汇一带当差。张警长抱拳还礼,今早一接到姚长官的指令,就特地过来看看。往后这段日子,我就在虹桥路当值了。
陆伯轩赶忙招呼巡警们到后堂歇脚,玉凤也忙着端茶倒水。
杨老太太!张警长瞥见在灶披间择菜的杨家姆妈,连忙打招呼,身体还硬朗?立秋兄弟什么时候回来?
哎哟,托张警长的福,杨家姆妈笑着应道,老太婆身子骨还结实,就是立秋这孩子总让我放心不下。
您放宽心,张警长摆摆手,立秋兄弟运气好,吉人...欸...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吉人自有天相。晓棠在边上轻声接话。
对对对!吉人自有天相!张警长咧开嘴呵呵笑道,还是高中生有文化啊!
“晓棠,张叔没啥文化,让你见笑了。”
“哪里的话呀,”晓棠脸上浮现两个浅浅的酒窝,声音清脆悦耳,“张叔您整日走街串巷,见识可比我们这些死读书的学生广多了。我们整天埋在书堆里,都快读成书呆子了。”
“欸...小姑娘这话说得在理!”张警长顿时眉开眼笑,得意地朝几个手下使了个眼色,“听听,人家高中生说得多有道理!”
后堂里顿时漾开一片笑声,连正在观赏画作的两位客人都忍不住探出头来。
店门外,几个好事的阿嫂扒着玻璃窗朝里张望,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连警察都上门了,看样子陆家老大这是要发威啊。
不像吧?你听里面说说笑笑的,哪像是来办案的。
废话!这可是局长家,难不成还像对咱们老百姓似的板着脸?
这话在理。不过警察常来走动,咱们民福里倒是能沾光安稳些。
可不嘛!一个阿嫂连连点头,好歹也让我们沾沾局长的光。
几人正说着,店门忽然从里面推开。
张警长带着手下走出来,冲着她们挥了挥手:“饭都吃饱了,没事挤在人家门前做啥,都散了!”
阿嫂们顿时噤声,陪着笑脸目送警员们离去,随即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