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清那句“看情况吧”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乔楚生心底漾开圈圈涟漪。连着几日,他带着手下顺着她梳理出的银行线索深挖,果然揪出了那家外资银行的一个高级经理,正是他与诈骗团伙里应外合,伪造抵押文件。案件取得重大突破,整个巡捕房都振奋不已。
结案报告递交上去的当天下午,乔楚生路过那家杏仁茶铺子,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香甜的热气扑面而来,他想起那日办公室里,她低头抿茶时微红的耳根。
“老板,打包一份杏仁茶,一份蝴蝶酥。”
他提着油纸包站在巡捕房门口,却有些踌躇。以什么名义送过去?感谢协助破案?未免太过正式,也显得生分。他乔楚生行事向来爽利,此刻却为这点小事犯了难。
正犹豫间,白幼宁清脆的声音带着戏谑从身后响起:“哟,哥,这是给哪位红颜知己准备的爱心点心啊?站门口当门神呢?”
乔楚生回头,看见白幼宁挽着路垚的胳膊,两人都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路垚抽了抽鼻子,眼睛一亮:“老字号杏仁茶!还是热的!哥,你这可不够意思,有好吃的不想着兄弟我?”
乔楚生没好气地把点心往身后藏了藏:“少贫,办案用的。”
“办案?”白幼宁笑得像只小狐狸,“用杏仁茶和蝴蝶酥办案?哥,你这办案方式挺别致啊?是不是要去‘审问’我那位帮了大忙的婉清姐?”
被说中心事,乔楚生脸上有些挂不住,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路垚在一旁煽风点火:“幼宁,这你就不懂了。乔探长这是要深入群众,与重要线人维持良好关系,属于必要的工作开销,对吧,老乔?”
乔楚生懒得理他俩的揶揄,知道这关是混不过去了,干脆坦荡些:“案子能破,白小姐确实功不可没。这点心意是应该的。”
白幼宁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笑嘻嘻地说:“哥,我跟你说,我婉清姐看着冷,其实心肠最软了。而且她最喜欢那家的杏仁茶,你送这个,准没错!”
路垚也拍拍他的肩膀,故作深沉:“把握机会,老乔。咱们巡捕房的整体文化素养和财务状况,就指望你了。”
乔楚生被这两人一唱一和弄得哭笑不得,最终还是在白幼宁“我帮你带话约她出来”的半强迫下,以及内心深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驱使下,默认了他们的“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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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霞光漫天。
白婉清接到白幼宁电话时,有些意外。电话里,堂妹语气兴奋地说案子破了,多亏了她帮忙,乔探长想当面致谢,约她在黄浦江边见面。
她本想拒绝,但白幼宁在电话那头叽叽喳喳,根本不给她插话的机会,最后直接撂下一句“婉清姐你快点哦,乔大哥已经在等着了!”便挂了电话。
白婉清握着话筒,愣了片刻。她走到窗边,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心里有些纷乱。去,还是不去?
最终,她还是换了一身素雅的旗袍,走出了家门。就当是……了解一下案件后续,她对自己说。
江风带着水汽,吹拂在脸上,清凉而舒爽。她远远就看见了那个倚靠在栏杆旁的高大身影。他换了便装,深色长裤,浅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少了几分巡捕房的威严,多了些闲适洒脱。
乔楚生也看到了她,朝她挥了挥手,脸上带着笑意。
走近了,他将手里一直提着的油纸包递过来,语气自然:“路过那家铺子,顺便买的,还是热的。”
熟悉的香气钻入鼻尖。白婉清看着那包点心,又看看他,没有立刻去接。
乔楚生笑了笑,补充道:“案子结了,那个银行经理撂了,抓了好几个同伙,追回了不少赃款。多亏了你。”
他的感谢很实在,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更能打动人心。
白婉清沉默了一下,伸手接过,指尖触碰到的不仅是点心的温热,还有油纸包上残留的、他掌心的温度。
“……乔探长客气了,分内之事。”她低声说,目光转向波光粼粼的江面。
两人并肩靠在栏杆上,一时无话。江上来往的船只鸣着汽笛,远处外滩的建筑亮起灯火,与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交相辉映。
“小时候,我常在这片码头跑。”乔楚生忽然开口,声音在江风中显得有些悠远,“看船来船往,觉得这上海滩真大,真热闹。”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怀念,没有刻意渲染苦难,只是一种平静的陈述。
白婉清微微侧头看他。她听说过一些关于他出身的传闻,青龙帮,码头。但此刻从他口中说出,没有自卑,也没有炫耀,只有一种历经世事后的坦然。
她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后来进了巡捕房,才知道这热闹底下,藏着太多不见光的东西。”他继续说着,目光落在江面闪烁的倒影上,“有时候也挺无奈,力量有限,能做的太少。”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工作之外的、属于个人的情绪。白婉清有些意外,印象中他总是果决、充满力量的。
“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她轻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回应。
乔楚生转过头看她,眼底有光闪过,他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说得对!”
他笑起来的样子,带着一种纯粹的、毫无阴霾的爽朗,驱散了刚才那一丝沉重的气氛,也莫名地撞了一下白婉清的心口。
她迅速移开视线,低头打开油纸包,拿起一块蝴蝶酥,小口咬了一下。酥脆香甜在口中化开。
“味道……还行。”她评价道,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也没有挑剔。
乔楚生看着她吃东西时微微鼓起的腮帮和低垂的、轻轻颤动的睫毛,心里那点涟漪似乎荡得更开了些。他知道,从这位大小姐嘴里说出“还行”两个字,已算是极高的褒奖。
“下次发现新开的西点铺子,再带你去尝尝?”他状似随意地提议。
白婉清动作一顿,没有抬头,只是模糊地应了一声:“……再看吧。”
江风徐徐,吹动着她的发丝和旗袍的裙摆。两人就这样安静地靠着,吃着点心,看着江景,谁也没有再说话,却也不觉得尴尬。一种奇异的、舒缓的暖流,在暮色与灯火之间,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
这一次,她没有再急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