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白公馆门前缓缓停下。一路上的沉默并非尴尬，而是一种被太多汹涌情绪填满后的失语。乔楚生率先下车，绕到另一侧为白婉清打开车门。动作间，他左臂的动作明显有些滞涩僵硬。
白婉清下了车，目光落在他刻意掩饰却依旧不自然的手臂上，黛眉微蹙。
“你的手……”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小伤，不碍事。”乔楚生习惯性地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容，想将方才巷口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连同此刻手臂的刺痛一并揭过。
白婉清却不吃他这一套。她停下脚步，站在门廊的灯光下，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清亮而执拗：“乔楚生。”
她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他。这三个字从她口中吐出，带着一种不同于往常的、沉甸甸的分量。
乔楚生笑容微敛，对上她的视线。
“让我看看。”不是请求，是要求。语气是她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大小姐做派，但眼底深处藏着的，是骗不了人的担忧。
乔楚生看着她，昏黄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双向来冷静甚至带着疏离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以及一丝不容错辨的焦灼。他心底那根紧绷的弦，倏地松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这次带了点真实的妥协意味，没再坚持：“好吧，瞒不过你。”
他依言解开衬衫袖口的纽扣，将袖子小心地卷至上臂。一道寸许长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不算深，但皮肉外翻，边缘红肿，显然只是经过了极其粗略的处理。
白婉清倒吸一口凉气。她以为只是普通的碰撞淤青，没想到竟是见了血的伤口。想到他刚才就是这样带着伤，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身后，与危险对峙，甚至还一路若无其事地开车送她回来……一股又酸又胀的情绪猛地堵住了她的喉咙。
“你这叫小伤？”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怒气，可这怒气底下，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与后怕，“乔楚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铁打的？！”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动作有些急，力道却不重——拉着他快步走进客厅，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在沙发上。
“坐着别动！”她命令道，转身快步上楼去取药箱。那背影，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慌乱的急切。
乔楚生靠在沙发上，看着她消失在楼梯转角，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熨帖着，暖得发烫。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刚才被她握住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凉的、细腻的触感。
白婉清很快提着药箱下来，跪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打开药箱的动作略显急促。她拿出消毒的酒精棉、药粉和干净的纱布，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手稳下来。
“可能会有点疼。”她低声说，用镊子夹起酒精棉，凑近他的伤口。她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与他平日里自己处理伤口时那种近乎粗暴的随意截然不同。
酒精触及伤口的刺痛让乔楚生肌肉下意识地绷紧，但他哼都没哼一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白婉清的注意力全在伤口上。她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她专注的呼吸轻轻颤动。她离得很近，近到乔楚生能闻到她发间清淡的栀子花香，能看清她光洁额头上因为紧张而渗出的细小汗珠。
她为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每一个步骤都极其认真，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细致。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声，和药物、纱布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当最后一截胶布被妥帖地贴好，白婉清才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神的大事，轻轻松了口气。她抬起头，恰好撞进乔楚生深邃的眼眸里。他一直都在看着她，目光复杂，里面有感激，有温柔，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滚烫的情绪。
她的心猛地一跳，慌乱地想要移开视线。
“婉清。”乔楚生却忽然开口，叫了她的名字。不是“白小姐”，是“婉清”。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沙哑的磁性，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撼人心魄。
白婉清动作一僵，愣愣地看着他。
乔楚生的目光牢牢锁住她，不再掩饰，也不再闪躲。他看着她微微睁大的眼睛，看着她因惊讶而微张的唇，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看着我受伤，你会担心，会生气。”
“那你想过没有，看到你可能陷入危险，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在白婉清的心上。那不是质问，而是一种带着痛楚的、赤裸裸的剖白。他将自己的担忧、后怕，以及那份早已超越公务范畴的在意，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她面前。
白婉清彻底怔住了。她看着乔楚生，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情意和因她而起的痛楚，一直以来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软，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想说些什么来反驳，来维持自己一贯的骄傲和距离，可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双总是清冷自持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慌乱、无措，以及……一丝被看穿心事的羞赧。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几乎带倒了药箱，语无伦次：“药……药上好了。你……你记得伤口不要沾水！”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上了楼，连背影都透着仓皇。
乔楚生没有追，也没有再叫住她。他靠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手臂上被包扎得整齐妥帖的伤口，又抬头望向空荡荡的楼梯。半晌，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刚才被她握过的手腕，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和那份小心翼翼的温柔。
他缓缓地、缓缓地勾起唇角，一个无比真实而愉悦的笑容，在他脸上荡漾开来。
她听到了。而且，她懂了。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