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客栈房间里只剩一盏孤灯,把沈清歌焦急踱步的影子投在墙上,晃个不停。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刻都像在油锅里熬。尹千殇离开时那个冰冷陌生的眼神,和他肩上还没好的伤,像两只手反复揪着她的心。
门外终于传来踉跄又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方兰生压低的、带着慌乱的指引声:“这边,尹大哥,小心门槛……”
沈清歌猛地冲过去拉开门。
尹千殇几乎整个人都挂在方兰生身上,脸色比走的时候更白了,嘴角留着没擦干净的血迹,原本包好的左肩,白布又被新的、更深的血色浸透,甚至透出一种不祥的暗沉。他呼吸又急又弱,眼神涣散,几乎是半昏迷状态。
“尹大哥!”沈清歌的心一下子沉到底,声音发颤,赶紧和方兰生一起把他扶进房里,安置在床上。
“清、清歌姑娘,”方兰生气喘吁吁,脸上又是汗又是泪,“尹大哥他为了破阵,硬接了欧阳少恭一招……那、那法力邪门得很……”
“快去请大夫!不……再请风姑娘过来!”沈清歌逼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却止不住地抖。
“我这就去!”方兰生一抹脸,转身又冲了出去。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尹千殇好像因为挪动牵动了伤处,痛苦地皱紧眉头,无意识地呻吟出声,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沈清歌打来热水,手忙脚乱地想帮他清理,手指却抖得厉害。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咬了下自己的嘴唇,痛感让她稍微冷静了点。她小心翼翼地剪开被血污黏住的布料,看到伤口时,她倒吸一口凉气——那伤口周围的皮肉不仅外翻,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色,丝丝黑气像活物一样在皮肉下隐隐蠕动,比昨晚更吓人。
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但她死死忍住,用发抖的手拧干布巾,一点点擦拭周围的污血。她的动作极轻极柔,生怕再弄疼他一点。
“……冷……”尹千殇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嘟囔,身体微微发抖。
沈清歌急忙拉过厚被子把他裹紧,又不停用热布巾擦他冰冷的手心和额头。
“……别……别回去……”他又开始做噩梦,断断续续地挣扎,“……巫咸……使命……代价……”破碎的词夹着痛苦的喘息,比昨晚更清晰,更绝望。
沈清歌的心像被这些字眼一寸寸割着。她俯下身,靠近他耳边,用尽可能平稳温柔的声音一遍遍低语:“尹大哥,不怕,我在这里……这里没有巫咸,没有使命……都过去了……没事了……”
不知是她的安抚起了作用,还是实在没力气了,尹千殇的呓语渐渐低了下去,呼吸依旧很急,却不再挣扎,只是那只没受伤的手无意识地死死攥着身下的床单,指节发白。
这时,风晴雪和百里屠苏快步走了进来,方兰生跟在后面,一脸着急。
风晴雪一看尹千殇的伤,脸色顿时凝重无比:“好阴邪的法力残留!”她立刻上前,指尖凝起柔和的蓝光,轻轻覆在伤口上方,那黑气的蠕动好像被稍稍压住了一些。
“晴雪姑娘,他……”沈清歌的声音带着哭腔。
“清歌姑娘别急,我先试着稳住伤势。”风晴雪全神贯注,额角也渗出汗。百里屠沉默地站在一旁,把一瓶药粉递给沈清歌,“外敷。”
沈清歌连忙接过,配合着风晴雪,小心地把药粉撒在伤口上。
忙了不知多久,尹千殇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下来,虽然脸色还是难看,但至少不再冒那诡异的黑气。风晴雪松了口气,脸色也有些发白:“暂时稳住了,但这邪气已进了经脉,得慢慢化解,这几天万万不能再动用灵力,必须静养。”
她留下一些丹药,又细细嘱咐了注意事项,才和百里屠苏一起离开,让沈清歌能安心照顾。
方兰生也熬红了眼,被沈清歌劝回去休息。
房间里再次静下来,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和尹千殇逐渐均匀的呼吸声。
沈清歌搬来凳子坐在床边,寸步不离。她用湿布巾一点点润湿他干裂的嘴唇,帮他擦额角的冷汗。看着他昏迷中依旧紧皱的眉头和没有血色的脸,白天他甩开她离去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那冰冷的眼神此刻想来,却只剩下扎心的疼。
他为什么这么激动?欧阳少恭和他有什么渊源?那“巫咸”、“使命”、“代价”到底是什么?无数问题绕在心头,却都比不上此刻看着他还能活着的庆幸。
后半夜,尹千殇的体温忽然升高,开始发烧。他不安地翻身,嘴里含糊地喊着“水”。
沈清歌连忙扶起他,小心地把温水喂到他嘴边。他凭着本能喝了几口,水顺着下巴流下来,打湿了衣襟。沈清歌手忙脚乱地帮他擦。
喂完水,她正要扶他躺下,尹千殇却好像清醒了一瞬,或者说,是半梦半醒间的本能。他微微睁开眼,眼神涣散没有焦点,却准确地、用那只没受伤的手,一把抓住了她正在帮他擦水的手腕。
力道不大,甚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握得很紧,像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别走……”他声音沙哑破碎,近乎哀求,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清歌……别……”
沈清歌浑身一颤,整个人僵在原地,心跳猛地停了一拍。他……在叫她的名字?在这么脆弱无助的时候,清晰地、带着依赖地叫她的名字?
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下,滴在他紧握着她的手上。
她没有挣脱,反而用另一只手轻轻回握住他滚烫的手,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我不走,尹大哥,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听到她的回答,尹千绷紧的身体好像放松了一些,但他还是没有松手,反而把她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些,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在。他重新昏睡过去,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呼吸也更安稳了。
沈清歌就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手腕处传来他滚烫的体温和虚弱的力度,像一道无声的枷锁,却是她心甘情愿背起的甜蜜负担。
窗外,天色渐渐泛白。
晨光微亮中,她看着他沉睡的脸,看着他紧握自己不放的手,心里那片因他昨天冰冷离去而产生的恐慌和寒意,被一种更汹涌、更坚定的情感取代。
无论他背着什么,无论前路多难,无论他会不会再推开她……
这一刻,他需要她。他在最无意识的时候,抓住了她。
这便够了。
她轻轻俯身,在他依旧微蹙的眉间,印下一个极轻的、带着泪痕的吻。
“我答应你,”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许下无声的誓言,“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