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玉的温养效果缓慢却持续。几天下来,挽歌虽然依旧无法完全隐匿耳尾,但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吓人,畏寒的情况也有所缓解,至少不再需要时刻裹着厚毯子发抖。清醒的时间渐渐多起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也重新有了些许神采,尽管大部分时间还是蔫蔫地蜷着,像只大病初愈的幼猫。
沈翊稍稍安心,但并未放松警惕。古玉只能稳住情况,并非根治之法。挽歌能力的隐患依旧存在,而她无法控制耳尾的状态,也意味着潜在的风险。
这天上午,阳光正好,沈翊没有画画,而是搬了把椅子坐在挽歌对面,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插图丰富的艺术史书籍。
“感觉好些了?”他问,声音平和。
挽歌点点头,怀里抱着一个热水袋,尾巴在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扫着地面:“嗯……没那么空了。”她摸了摸胸前的玉环,补充道,“它好像……在帮我。”
“那就好。”沈翊将手中的书摊开,翻到一页描绘着中世纪挂毯的彩图,上面充满了繁复的象征符号和浓郁的色彩,“试着感受一下这幅画。”
挽歌疑惑地眨眨眼:“感受?”
“嗯。不用像追踪案件时那样用力,”沈翊解释道,指尖轻点画页,“只是放松地去‘看’,去‘嗅’,告诉我这幅画给你什么样的‘颜色’感觉。任何感觉都可以。”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引导她更精细地控制自己的能力,从被动地、消耗巨大的“追踪”,转向更温和的、类似于直觉的“感知”。或许,理解能力的本质,是学会控制它的第一步。
挽歌似懂非懂,但还是顺从地凝神看向那幅画。起初,她只看到斑斓的色块和奇怪的图案。渐渐地,随着她放松下来,一些模糊的“颜色”开始浮现——宗教的“虔诚”带着金色的光晕,战争的“残酷”是暗沉的赭石色,还有一丝属于织工指尖的、“专注”的深紫色……
她断断续续地描述着,词汇贫乏,却往往能奇异地切中画作背后隐藏的情绪基调。
沈翊安静地听着,偶尔补充一两个艺术史上的背景知识,帮助她理解那些“颜色”的来源。画室里气氛宁静,只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挽歌偶尔迟疑的叙述。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被敲响了。
杜城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惯有的雷厉风行,但眼神在扫过挽歌时,明显停顿了一下,尤其是在她头顶那对虽然被帽子尽力遮掩,却依旧能看出轮廓的“发饰”上停留了半秒。
挽歌瞬间紧张起来,耳朵在帽子里猛地压平,尾巴也僵住不动了。
“沈翊,有新情况。”杜城收回目光,语气严肃,“城西那家叫‘生命方舟’的生物科技公司,昨晚实验室发生了小型爆炸和泄漏,初步判断是人为破坏。奇怪的是,现场没有财物损失,对方的目标似乎非常明确,只破坏了关于某个基因编辑项目的核心数据和部分样本。”
基因编辑?沈翊眉头微蹙。这听起来像是商业间谍或者极端反对者所为。
“需要我做什么?”
“现场很混乱,提取到的物理痕迹不多。想让你去看看,能不能从破坏手法的‘风格’或者现场残留的‘情绪’里,侧写一下嫌疑人。”杜城说着,目光又瞟向正努力缩小存在感的挽歌,语气带了点试探,“要不……带你这个小助理一起去?她上次那个‘感觉’,挺准的。”
沈翊尚未回答,挽歌就猛地摇头,往椅子深处缩去,身上散发出强烈的“抗拒”和“恐惧”的灰白色。她讨厌陌生的、充满混乱气味的现场,更害怕在杜城这样敏锐的人面前暴露更多异常。
沈翊侧身,完全挡住了杜城看向挽歌的视线,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她身体不太舒服,需要休息。我跟你去。”
杜城挑了挑眉,没再坚持,只是又瞥了挽歌一眼,那眼神里的探究意味更浓了。“行,那走吧。”
沈翊随手拿了件外套,走到挽歌身边,低声嘱咐:“待在画室,别出去。食物在冰箱里,饿了就吃。”
挽歌用力点头,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开。
沈翊和杜城走后,画室重新安静下来。挽歌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玉环贴着皮肤,传来安稳的暖意。她重新拿起那本艺术史,试图继续刚才的“感知”练习,却发现有点静不下心来。杜城刚才那探究的眼神,让她心里毛毛的。
她决定找点别的事情做。目光在画室里扫视,最后落在了沈翊平时用来放置一些待洗或待整理物品的篮子上。里面有几件沈翊穿过的衬衫。
一种莫名的冲动,促使她走过去,拿起其中一件。衬衫上残留着沈翊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混合着松节油和沉稳气息的味道。这味道比古玉更让她感到熟悉和放松。
她抱着衬衫,蜷回自己的软垫窝里,把脸埋进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刚才因为杜城到来而产生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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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方舟”公司的实验室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化学试剂气味、烧焦的塑料味,以及各种仪器短路后的怪异味道。技术人员穿着防护服,正在小心翼翼地收集证据。
沈翊戴着口罩和手套,行走在废墟之间。他的目光掠过被暴力砸毁的控制台、散落一地的培养皿碎片、以及墙上那片因爆炸而熏黑的痕迹。
破坏者手法粗暴,带着一种宣泄式的愤怒,但从只针对特定项目和数据的精准性来看,又并非完全失去理智。这种矛盾,本身就值得玩味。
他闭上眼,试图在脑海中重构破坏发生时的场景,感受那股残留的“情绪”。愤怒是肯定的,猩红色为主调。但在这猩红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恐惧”的灰蓝?以及一种“决绝”的、近乎冰冷的深黑。
几种强烈的情绪交织碰撞,显得混乱而极端。
“有什么发现?”杜城走过来问。
“情绪很复杂,”沈翊睁开眼,沉吟道,“不只是愤怒,还有恐惧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嫌疑人对这个项目本身,可能抱有极深的、混合着恐惧的仇恨。排查一下近期与‘生命方舟’有过纠纷,或者公开反对基因编辑技术的人员,尤其是……可能自身或家人深受某些遗传性疾病困扰的。”
杜城点头记下:“和我们的初步判断接近。已经安排人手去查了。”
现场勘察告一段落,沈翊和杜城返回分局。一些从现场提取的、需要进一步分析的微量物证被送到了痕检科。
沈翊习惯性地去洗手,杜城则靠在痕检科的门框上,等着拿初步报告。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旁边一个开放式的工作台,上面放着几个刚从现场带回的、尚未登记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些碎片和沾有污渍的布料。
忽然,杜城的目光凝住了。
在一个装着几块炸裂的丙烯酸碎片的证物袋边缘,靠近封口的位置,他清晰地看到了一小撮……极其细微的、黑色的、带着点自然卷曲的……动物毛发?
那毛发的质地和颜色……
杜城猛地想起了沈翊那个小助理——挽歌。她总是穿着宽大外套,戴着帽子,但偶尔动作间,他似乎瞥见过她帽檐下漏出的几缕发丝,就是那种黑得纯粹、带着点自然微卷的质感。而且,她似乎格外怕冷,总是裹得严严实实,行为也有些……不合常理的古怪。
一个荒谬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如同冰锥般刺入杜城的脑海。
那真的……是头发吗?
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站直身体,眼神锐利地看向正在擦手的沈翊,语气状似随意,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探究:
“沈翊,你那个小助理……她是不是,对猫毛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