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秦屿归来的路上,车内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沉重与微茫希望的沉默。挽歌将秦老先生那句关于“披着人皮的‘空洞’”的警示,和“源质之物”的线索,一同小心翼翼地埋在了心底。沈翊则开始不动声色地留意起可能与“源质之物”相关的信息,无论是艺术圈的奇闻,还是杜城偶尔提及的某些涉及古物的案件。
日子在看似平静的节奏中流淌。挽歌继续着沈翊为她设定的“课堂”,努力练习着观察、屏蔽和微控。进展缓慢,但她的精神状态确实在一点点好转,对自身能力的恐惧感被一种“或许可以掌控”的微弱信心所取代。虽然耳朵和尾巴依旧是她无法解决的“显眼包”,但至少,她不再像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就炸毛。
就在这相对平和的时期,一种新的、令人不适的气味,开始在北江分局,乃至整个城市的某些角落悄然弥漫。
那并非挽歌熟悉的任何一种情绪颜色。它不是愤怒的猩红,不是悲伤的深蓝,也不是恐惧的灰黑。它是一种……“虚假”的、带着电子元件般冰冷质感的亮银色,内里却包裹着一种贪婪、算计的粘稠油彩色。这气味不强烈,却无孔不入,附着在一些受害者的报案记录上,附着在技术人员分析的虚假视频链接上,甚至附着在那些被骗者绝望而迷茫的脸上。
“AI换脸诈骗案。”杜城将一叠资料扔在沈翊的画室工作台上,眉头拧成了疙瘩,“最近高发,手段升级了。不再是简单的冒充熟人借钱,而是利用AI技术合成不雅视频或者制造虚假的绑架、事故现场,进行精准敲诈。已经有几位企业家和社会名流中招,损失巨大,影响恶劣。”
沈翊拿起资料翻看。受害者的证词充满了困惑与羞辱——“视频里的人明明就是我!声音也像!但我根本没做过那些事!”“他给我看视频里我儿子被绑着,背景音还有哭声,我当时就慌了……”
技术的进步,为罪恶披上了更逼真的外衣。
“技术追踪有难度?”沈翊问。
“很难。”杜城摇头,“对方使用的服务器多在境外,跳转频繁,用的也是虚拟货币交易,追查资金流向和Ip地址如同大海捞针。而且,这类犯罪团伙组织严密,分工明确,从信息窃取、视频合成到实施敲诈,可能分布在不同地区,甚至不同国家。”
传统的侦查手段,在面对这种依托高科技、跨区域、非接触式的新型犯罪时,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挽歌蜷在旁边的椅子上,竖着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那些资料上散发出的、“虚假”的亮银色气味让她鼻子发痒,很不舒服。她不喜欢这种味道,它没有真实情绪的“温度”,冰冷而虚伪。
“需要我做什么?”沈翊放下资料,看向杜城。
“侧写。”杜城言简意赅,“虽然隔着网络,但策划这种犯罪的人,心理一定有某些共性。傲慢?对技术的滥用?还是对他人痛苦的漠视?我们需要一个方向,缩小排查范围,哪怕只是确定重点监控的虚拟货币钱包地址或者某些暗网论坛。”
沈翊点了点头。他走到白板前,开始梳理已知信息。作案手法:利用AI技术伪造视听资料;目标:拥有一定财富或社会地位的人;目的:敲诈勒索;特点:精准、高效、隐蔽,成功率较高。
“嫌疑人,或者团伙的核心策划者,”沈翊一边写画,一边分析,“首先,具备相当的技术知识,或者能接触到掌握这类技术的人。其次,对人性弱点,尤其是对‘名誉’、‘亲情’的重视以及面对突发危机的恐慌心理,有深刻的洞察和利用。第三,极度贪婪,且道德感极低,甚至可能以操纵他人、欣赏他人痛苦为乐。第四,谨慎,有较强的反侦察意识。”
他勾勒出的,是一个隐藏在数字面具之后,冷静、精明、且毫无同理心的“捕食者”形象。
杜城记下要点,匆匆离去部署。
画室里只剩下沈翊和挽歌。
沈翊看着白板上那个抽象的侧写,目光深沉。这种罪犯,比面对面的凶徒更难对付,因为他们藏身于数据的阴影里,不露真容。
他转向挽歌,发现她正皱着眉头,盯着那些资料,手指无意识地挠着桌面。
“不舒服?”他问。
挽歌抬起头,指了指资料:“这个味道……好奇怪。亮亮的银色,但是里面……油油的,五颜六色,很乱,很假。”她努力描述着,“不像……真的人的味道。”
不像真的人的味道。
沈翊心中一动。秦屿的警告——“披着人皮的‘空洞’”——再次浮现在脑海。这种依托技术、隐藏在虚拟身份之后的罪犯,从某种意义上看,不正像是一种“空洞”吗?他们剥离了真实的情感与道德,只剩下赤裸的算计和贪婪。
“你能分辨出,不同案件资料上的这种‘假’味道,有区别吗?”沈翊尝试引导,“比如,更‘冷’一些,或者更‘贪婪’一些?”
挽歌闭上眼睛,努力去分辨。过了一会儿,她迟疑地指向其中两份资料:“这个……银色更冷,里面的油彩色很少,好像……没什么感情。这个……银色里面,油彩色很浓,乱糟糟的,好像……很兴奋,很贪心。”
她的描述依旧模糊,却让沈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如果挽歌能通过这种独特的感知,区分出不同作案者的“风格”差异,或许能为并案分析或区分团伙层级提供辅助参考。
但这需要接触更多的案件信息,而这意味着挽歌需要再次动用能力。
沈翊看着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和那对无法隐藏的耳朵,犹豫了。
“我……可以试试的。”挽歌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小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只是闻一下下,不多用力气。”她也想帮忙,想证明自己不是只会带来麻烦的累赘,尤其是在知道了有“源质之物”的希望之后。
沈翊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量力而行,感到不适立刻停止。”
他挑选了几起具有代表性的案卷,让挽歌进行初步的“气味”分类。
这项工作比想象中更耗神。那种“虚假”的银色气味本身就对她的感知有一种排斥和干扰性,像是在光滑的冰面上行走,难以着力。几次尝试后,挽歌的额头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
但她坚持着,凭借猫妖天生的敏锐,她确实隐隐感觉到,不同案卷背后的“操纵者”,散发出的“虚假”核心,存在着微妙的色温差——有的更偏向冷酷的金属灰白,有的则掺杂了更多躁动的、代表“贪婪”和“炫耀”的杂色。
她将自己的感觉断断续续地告诉沈翊。
沈翊根据她的反馈,在白板上画出了几个不同的区域,标注上可能的“操作者”心理特征倾向。
就在这时,杜城去而复返,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
“沈翊,出事了!”他语气急促,“刚接到报案,本市知名慈善家林婉女士疑似被AI合成不雅视频敲诈,她情绪崩溃,刚刚……试图自杀,现在人在医院抢救!”
林婉女士?沈翊印象中那是一位风评极好、致力于儿童救助的优雅女性。
“敲诈金额巨大?”沈翊问。
“不,”杜城摇头,声音沉重,“对方不要钱。他们提出的条件是——要求林女士公开承认视频内容属实,并承认她多年来所有的慈善行为都是伪善作秀!”
沈翊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要钱财,只要身败名裂,摧毁一个人毕生的信念和名誉。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婪,而是彻头彻尾的、以毁灭为乐的恶意!
他猛地看向白板,看向挽歌之前指出的、那个散发着最“冷”的金属灰白气味的案卷方向。
这个藏在数字背后的“空洞”,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冰冷,也更加危险。
挽歌也感受到了那股骤然加剧的、带着毁灭意味的冰冷气息,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尾巴紧张地卷缩起来。
AI幻脸之下,人性的深渊,正露出它狰狞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