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远的心猛地一沉,那股不祥的预感如毒藤般缠紧了他的脏腑。
他正欲开口追问,林晚昭却已松开手,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
那里,林府宗祠的方向,灯火通明,隐约有庄严肃穆的祭祀之声传来。
今夜,正是林氏一族月圆祭祖之期。
而就在今晨,负责洒扫宗祠的下人惊恐来报,那面号称百年不蒙尘、能鉴人心的镇族青铜古镜,镜面上竟无端浮现出一道细长的血痕,宛如初生婴儿用尽全力抓挠留下的印记。
沈知远心中警铃大作,他来不及深思林晚昭的呓语与这诡异血痕的关联,宗祠方向骤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喧哗!
“我不是!我不是你们林家的人!”
一声凄厉的少年嘶吼划破了祭典的肃穆。
林府宗祠之内,香烟缭绕,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族长正要宣读祭文,一个锦衣少年却猛然挣脱身旁妇人的手,疯了一般扑跪在地,对着满堂牌位不住磕头,额头瞬间鲜血淋漓。
“我不是你儿子!我不是林家人!”他指甲抠着地砖,状若癫狂。
那美貌雍容的妇人,正是林晚昭的嫡母王氏。
她花容失色,死死拽住儿子的手臂,可那少年力气大得惊人,竟将她也拖倒在地。
“孽子!你疯了不成!”王氏又惊又怒,目光一转,如毒蛇般死死盯住刚被护卫架进来的林晚昭,厉声尖啸:“是她!定是这个不祥的妖女!是她用鬼魅邪术迷惑了我的孩儿!”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族中几位白发苍苍的长老本就对林晚昭能“通鬼神”的异能忌惮万分,此刻见林家唯一的嫡子在祭祖大典上发疯,当即将所有罪责都归到了她头上。
“妖言惑众,扰乱祭典,罪不可恕!”为首的族老一拍桌案,须发皆张,“来人!将此女用玄铁链锁了,打入水牢,听候发落!”
数名孔武有力的护卫如狼似虎地扑上前来。
沈知远一步挡在林晚昭身前,却被她轻轻推开。
高烧三日的少女,此刻面色虽苍白如纸,一双眼眸却亮得惊人。
她不避不让,甚至没有看一眼那些逼近的护卫,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径直落向宗祠最深处,那面浮现着血痕的青铜古镜。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清冷,带着一丝决绝的疯狂。
“好一个鬼术惑人。”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既然你们都说我是妖女,那今日,我便让你们——亲眼看看,这林家大宅里,究竟谁才是鬼!”
话音未落,林晚昭手腕猛地一翻,竟挣脱了护卫的钳制!
她动作快如闪电,从发间拔下一支古朴的木簪——那是她生母唯一的遗物。
毫不犹豫地,她以簪尖狠狠划破自己的掌心!
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
她一步步走向那面青铜古镜,无视众人惊骇的目光,将淌血的手掌按了上去。
血珠滴落镜面,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古朴的镜面没有被鲜血玷污,反而像干涸的海绵般,将血液尽数吸收。
刹那间,光芒流转,镜子的背面,竟浮现出一行行细密如蚁的古老篆文!
——心影渡引诀。
林晚昭瞳孔骤缩!
她认得这笔迹,这正是母亲师门一脉相承的独特字体!
这根本不是什么禁术,而是刻印在血脉里的传承!
“心影渡引诀:取亡者执念最深一刻,凝魂为影,借血为引,渡入生识,使其亲历……”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她异能的真正用法!
神识深处,那百道沉寂的魂魄仿佛被唤醒,开始在她耳边齐齐低语:“换子夜,雪满檐……”
剧痛如刀割般撕裂着她的神识,但林晚昭眼神却愈发坚定。
她将整个血掌猛地按在镜心,闭上双目,厉声喝道:“逆命共鸣,启!”
嗡——!
铜镜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镜面骤然亮如白昼!
一幕虚幻的影像浮现其上——
那是一个阴冷昏暗的产房,一个接生婆的亡魂虚影正蜷缩在角落,浑身发抖,眼中满是恐惧。
她亲眼目睹,王氏趁着嫡夫人产后昏迷,抱走了那个刚刚出生的、健康的嫡女,转而从门外一个黑衣人手中,换入了一个气息奄奄的瘦弱男婴!
就是这一幕!困扰她无数个日夜的噩梦!
林晚昭只觉喉头一甜,猛地咬破舌尖,用剧痛逼回即将溃散的神志。
她伸出另一只手,隔空对着镜中那接生婆的虚影狠狠一抓!
“以我之血,引你执念!”
镜中那段记忆被强行抽出,在她掌心凝聚成一团看不见、摸不着,却蕴含着无尽怨念与恐惧的“心影”。
“就是现在!”
林晚昭猛然睁眼,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闪电般欺近那仍在地上嘶吼的少年,将那团“心影”狠狠按向他的额头!
“啊——!”
少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双目暴睁,眼白瞬间布满血丝,全身剧烈地抽搐起来。
下一刻,他口中发出的,竟是一个苍老妇人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寒意。
“雪……好大的雪,好冷……那个孩子在哭……夫人,夫人你快醒醒!她抱错了!她抱错了你的女儿啊!”
声音戛然而止,少年瘫软在地,大口喘息,眼神却已不复癫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与痛苦的清明。
“我想起来了……”他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痛嚎出声,“我不是林家的孩子!我叫阿木,我是燕王府的药童!他们给我吃了‘梦魇香’,让我忘了自己是谁,让我以为自己就是林家的少爷!”
他猛地抬头,血红的双眼死死瞪着面无人色的王氏,一步步爬过去,抓住她的裙摆。
“是你!就是你!那晚的大雪里,你抱走的不是我!你抱走的是别人的孩子!你把我换了进来!”
“啪嗒。”
王氏手中那串捻了半辈子的紫檀佛珠,应声而断,珠子散落一地,滚入尘埃。
她浑身抖如筛糠,一张保养得宜的脸惨白如纸,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真相大白于天下!
林晚昭再也支撑不住,耳中鲜血狂涌而出,眼前天旋地转,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
可她仍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死死盯着那面青铜古镜。
镜光,还未完全散去。
镜中,缓缓浮现出一道模糊的侧影。
那人身着玄色王袍,腰束玉带,即便只是一个轮廓,也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贵气。
他唇角微扬,带着一抹玩味而又冰冷的笑意。
——燕王!
与此同时,林晚昭脑海中那百魂低语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警告:
“杀局将启,勿信近身。”
勿信……近身?
谁是她近身之人?是沈知远?还是……
无边的黑暗终于吞噬了她最后一丝意识,林晚昭身子一软,向后倒去。
在她彻底失去知觉的刹那,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那句缥缈的低语,只是这一次,那声音不再是百魂齐鸣,而是一个温柔又悲戚的女声,如泣如诉。
“雪……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