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济渠的终点,便是扬州,古称广陵。
客船缓缓驶入码头,嘈杂的人声、货郎的叫卖、脚夫搬运货物的号子,混杂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将李白从数日江行的宁静中拉回尘世。
他依旧是那身灰布衣袍,背着用布帛包裹的青莲剑,随着人流踏上扬州的土地。
时值仲春,扬州已是暖风拂面,柳絮如烟。放眼望去,运河两岸商铺林立,旗幡招展,来自天南海北的货物堆积如山。身着绫罗绸缎的富商大贾,操着各种口音的胡商蕃客,衣衫朴素的百姓,构成了一幅活色生香的盛世繁华图卷。
“扬一益二,名不虚传。”李白心中暗叹。此地的富庶与活力,远胜他离开时的汴梁,更与记忆中即将被战云笼罩的北方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这里仿佛是被天神格外眷顾的角落,依旧沉醉在盛世的迷梦里,对即将席卷而来的风暴浑然未觉。
按照雷万春留下的联络方式,他穿过熙攘的街市,来到城南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巷子深处,有一家不起眼的书肆,名曰“翰墨斋”。
推开略显陈旧的木门,书墨的清香萦绕鼻尖。店内光线略暗,只有一个年轻的伙计在柜台后打着算盘。
“客官需要些什么?”伙计抬起头,笑容可掬。
李白目光扫过书架,看似随意地吟道:“床前明月光。”
伙计打算盘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自然地接道:“疑似地上霜。客官好雅兴,可是要寻诗集?本店新到了一批蜀中刻本,就在里间,请随我来。”
穿过一道布帘,后面是一间小小的雅室。伙计脸上的笑容敛去,恭敬地行礼:“属下扬州暗桩赵三,参见李……先生。”他显然已得通知,知晓李白不欲暴露身份。
“不必多礼。”李白摆手,“情况如何?”
“回先生,杜先生、雷大哥等人已安全抵达,目前分散在城中几处稳妥之地。这是近日汇总的消息,请先生过目。”赵三从书架后的暗格中取出一叠纸笺,递给李白。
李白接过,迅速浏览。纸笺上信息繁杂,有关于扬州官府动向的,有记录近期往来扬州的知名人物的,更多的是关于漕运和本地江湖势力的。
“漕帮近来内斗激烈,老帮主年迈,几个义子为争夺帮主之位明争暗斗,已见血光。运河上的秩序有些混乱,运费也涨了三成。”
“本地最大的地头蛇是‘镇三江’张奎,掌控着码头大半的苦力营生和地下赌场,与官府关系密切,近来似乎对漕帮的乱局颇有兴趣,蠢蠢欲动。”
“另外……来自西域的商队比往年多了三成,其中以一个大胡子胡商穆萨的队伍最为庞大,带来的香料、宝石和骏马品质极高,但开销也极大,似在大量收购生铁、皮革等物,行为有些可疑。”
一条条信息在李白脑中流过,结合他一路南下的见闻,逐渐勾勒出扬州水面下的暗流。
奢靡,繁荣,但也潜藏着巨大的危机。安禄山在范阳厉兵秣马,急需财富支撑。这贯通南北、富甲天下的漕运和扬州积累的巨额财富,必然是其觊觎的目标。而本地势力的内斗与逐利,很可能成为敌人渗透和利用的突破口。
“我们的人,对漕帮和‘镇三江’了解多深?”李白放下纸笺,问道。
“漕帮几位义子中,唯有大义子韩猛尚存些江湖道义,但性子耿直,不善权谋,目前处境颇为不利。至于‘镇三江’张奎,”赵三顿了顿,低声道,“此人贪婪霸道,据说与范阳那边,可能有些不清不楚的银钱往来,只是尚无实证。”
李白点了点头,目光沉静。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外面细雨蒙蒙中依旧喧嚣的街市。
“通知杜先生和雷大哥,今夜老地方见。”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另外,想办法安排一下,我要亲眼看看这漕运码头,看看这‘镇三江’的气焰。”
“是,先生。”赵三躬身领命。
李白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那叠情报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广陵烟雨,如诗如画。
但他深知,在这烟雨朦胧之下,已是暗桩密布,杀机隐现。他的梁宋之行,注定无法如这江南春光般和煦。
侠客盟的根,要在这片富庶而又暗藏危机的土地上扎下,首先便要理清这错综复杂的乱麻,找到那个最关键也最脆弱的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