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的雨，总是带着一股铁锈和腐烂叶子的味道，黏腻地附着在每一寸肌肤上。
靡思感觉自己像是从一个深不见底的、温暖的水潭里被强行拽了出来，浑身都带着那种不真实的疲惫感。当她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闻到的就是这股熟悉的、属于哥谭的“味道”。
她正坐在一张冰冷的金属椅子上，手腕和脚踝并没有被束缚，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比任何锁链都更沉重。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仓库，高大的穹顶上，雨水正顺着破损的缝隙滴落下来，在地面上积起一滩滩小小的水洼，发出单调而持续的“滴答”声。
昏暗的光线来自角落里一盏孤零零的应急灯，勉强勾勒出周围巨大的货架和堆积如山的、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货物。而在那片光与影的交界处，站着一个沉默的、如同黑夜本身化身般的身影。
蝙蝠侠。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斗篷的边缘垂落在潮湿的地面上，像一尊哥特式教堂里的石像鬼。但他投下的那片阴影，却仿佛拥有生命，带着刺骨的寒意，将整个空间都笼罩在他的领域之内。
靡思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手术带来的后遗症让她的大脑依旧有些昏沉。她记得自己和卢瑟达成了协议，喝下了那杯威士忌，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是卢瑟把她交给了蝙蝠侠。不，想起来了，是回去找克拉克的路上……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试图将断裂的记忆碎片重新拼接起来。
“醒了？”
一个低沉的、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那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一块被深海浸泡了千年的寒冰。
蝙- 蝠侠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的每一步都沉稳而有力，战术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回响。他没有靠近，只是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那双隐藏在面罩下的白色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审视。像昆虫学家在观察一只新发现的、危险而美丽的蝴蝶标本。
靡思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略带疲惫，却依旧从容的微笑。她的身体还很虚弱，但那双桃花眼里，却重新燃起了那种熟悉的、混合着玩味与挑战的光芒。
“….好吧，想我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但在这空旷而寂静的仓库里，却显得异常清晰。那是一种近乎于调情的语气，带着一丝明知故问的挑衅，仿佛他们不是在哥谭最阴暗的角落里对峙，而是在某个高级酒会的露台上重逢。
蝙蝠侠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面罩下的表情无从窥探。但靡思能感觉到，他那如同实质般的视线，正一寸寸地扫过她的脸庞，她的衣着，以及她身上那股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大都会顶级实验室的消毒水气味。
时间在雨水的滴答声中，一秒一秒地流逝。
这是一种无声的较量。他在用沉默施加压力，试图从她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中，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而她，则用同样从容的沉默，将这份压力原封不动地奉还了回去。
最终，还是蝙蝠侠先动了。
他转身走向一旁，从一个不起眼的箱子上，拿起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然后，他走回来，将水瓶放在了靡思面前不远处的一张小桌上。整个过程，他的动作依旧沉稳，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这是一个奇怪的举动。既像是一种审讯中的人道主义关怀，又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妥协。
“莱克斯·卢瑟。”
他终于再次开口，说出的却是一个名字。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他给你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但这一次，靡思似乎从那毫无波澜的语调中，捕捉到了一丝极难察觉的……紧绷。
靡思的视线从那瓶水上移开，重新落回他的脸上。她的笑容加深了些许，眼尾那颗泪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惑人。
“怎么？吃醋了？”她歪了歪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天真的好奇，“是气他接触了我，还是气……我没先找你？”
这句反问，如同一颗被精准投掷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水面的平静。
蝙蝠侠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尽管极其细微，但依旧没能逃过靡思敏锐的观察。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那双白色的眼眸，似乎变得更深邃了。阴影之下，他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将黑色的战术手套捏出了清晰的褶皱。
“你失踪了十一天，靡思。”
蝙蝠侠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僵硬从未发生过。他刻意忽略了她那句充满挑衅意味的反问，将话题拉回到了事实的轨道上。
“十一天前，你在韦恩庄园，从Joker和我面前跳了下去，被超人接走。然后，你就消失了。没有回堪萨斯，也没有出现在大都会。直到四个小时前，我的线人报告，莱克斯集团的医疗翼，进行了一场最高保密等级的‘脑神经手术’。”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似乎要将她的头骨剖开，看清里面所有的秘密。
“手术的对象，是你。”
靡思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始终未变。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知道，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任何谎言都毫无意义。他只相信证据，而显然，他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证据。
“所以呢？”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你是来逮捕我的？还是来……探病的？”
她一边说，一边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身体依旧很虚弱，每块肌肉都在叫嚣着疲惫，但她依旧站得笔直。她一步一步地，主动走向那个矗立在阴影中的男人，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回响，像是在为这场危险的对峙伴奏。
蝙蝠侠没有后退。
他只是看着她靠近，看着她走进自己的攻击范围，看着她最终停在自己面前，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你看起来很累，布鲁斯。”
她抬起手，纤细的指尖，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轻轻地、缓缓地，触碰到了他那冰冷坚硬的面罩边缘。那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举动。
“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嗔怪，像是在抱怨晚归的丈夫。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仓库里只剩下雨水单调的滴答声，以及……一道被刻意压抑的、粗重了些许的呼吸声。
蝙蝠侠的整个身体，都因为她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得过分的触碰，而彻底僵住了。他那颗被包裹在层层盔甲之下的、早已习惯了黑暗与孤独的心脏，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剧烈地，失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