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臭氧和金属的混合气味,主控台的屏幕上,无数数据流像绿色的瀑布般倾泻而下,映照着靡思专注的侧脸。这里的光线比平时暗淡许多,为了节省能源,达拉斯关闭了非必要的照明,只留下应急灯带投下长长的影子。
帕克和布雷特已经带着他们最大号的工具箱赶到了。金属工具箱“哐当”一声放在地上,打开后,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扳手、焊枪和检测仪器,像是一组准备进行精密外科手术的器械。
“好了,美女,现在我们是你的了。”帕克一边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副护目镜戴上,一边说,“要我们拆了‘圣母’的心脏,还是给她做个搭桥手术?”
“都不是。”靡思的视线没有离开屏幕,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舞动,“我要你们给她的心脏装上一个外挂的冷却泵。主电脑在接下来的十八个小时里会以300%的功率运行,原装的冷却系统撑不住。”
布雷特吹了声口哨,走到主控台的侧面,掀开一块检修面板,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管线和散热片。
“300%?你想让她沸腾吗?这艘船的主冷却循环系统是和引擎连在一起的,我们不能随便改动。”
“所以我说的是‘外挂’。”靡思调出了一张飞船的结构图,在主电脑的位置上用红线标记出了一个新的管道路由,“E层备用物资舱里有两台备用的低温循环泵和足够的液氮。我们需要从那里接一根独立的冷却管过来,直接连接到‘圣母’的核心处理器散热阵列上。”
帕克凑过来看了看那张图,摸了摸下巴。
“这活儿可不小。要穿过两层甲板,还要在主控台下面打孔……不过,可行。”他转向布雷特,“你去E层拿设备,我在这里准备接口。我们需要激光切割机。”
“已经在路上了。”达拉斯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他正守在通往舰桥的唯一通道口,“凯恩正在把设备送过来。你们需要多久?”
“物理改造,四个小时。”帕克回答,语气里充满了工程师的自信,“前提是这位小姐能给我们一份精确到毫米的接口图。”
“三分钟后发给你们。”靡思头也不回地说。
在帕克和布雷特开始他们嘈杂而精密的改造工作时,靡思将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另一场更安静,也更凶险的战斗中。
她将艾什的数据核心通过舰桥的主接口,虚拟成一个独立的、被隔离的硬盘。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对这个“硬盘”进行一次最彻底的法医级深度扫描。她不相信韦兰-尤坦尼公司会留下一个没有任何后门的“工具”。
屏幕上,数据结构以三维模型的形式展开,像一座由无数发光方块构成的城市。靡思戴上一个神经感应头环,她的指令不再通过手指,而是直接通过脑波下达。
> execute deep_scan(partition: ash_core, protocol: forensic_level_3)
> set filter: trap_routines | logic_bombs | remote_wipe_triggers
扫描程序开始运行,一行行代码在屏幕上飞速滚动。百分比进度条缓慢地向前推进。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然而,当进度条达到17%时,系统发出了一声轻微的警报。
wARNING: Recursive data loop detected in memory block 0x7A3E. Scan paused.
“找到你了。”靡思轻声说。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陷阱,而是一种极其狡猾的防御机制。一旦扫描程序触碰到这个数据块,它就会陷入一个无限循环的读取指令中,直到系统资源被耗尽而崩溃。更阴险的是,这个循环本身,就是触发一个隐藏在系统底层的远程信号发射器的钥匙。一旦系统崩溃,求救信号就会自动发往公司。
靡思没有强行终止扫描。她像一个最高明的拆弹专家,小心翼翼地绕过了那个数据循环,转而开始逆向追踪构建这个陷阱的源代码。
她的意识仿佛潜入了深海,在无数纠缠的数据链中穿行。她能感觉到艾什留下的痕迹——冰冷、精准、毫无冗余,充满了非人的逻辑之美。这不仅仅是代码,这是一种思维方式的体现。
终于,在一个被伪装成系统内核日志文件的加密层里,她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一个被称为“刻耳柏洛斯”的三重连锁协议。第一重,是她刚才发现的数据循环陷阱;第二重,是一个逻辑炸弹,如果有人试图强行删除第一重陷阱,它会立刻格式化艾什的整个数据核心;而第三重,也是最致命的,是一个“同归于尽”的指令,一旦前两重都被绕过,它会向“圣母”主系统注入一段高优先级的自毁代码。
“呵,真是个周到的混蛋。”
靡思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感到了一丝兴奋。她喜欢挑战。
她没有去拆解这个复杂的陷阱,而是选择了更直接、更具侮辱性的方式。她编写了一段新的小程序,像一把钥匙,直接插入了“刻耳柏洛斯”协议的权限核心,然后……
> rewrite_ownership(protocol: cerberus, new_owner: misi)
她把它据为己有了。
现在,这个原本用于对付她的致命陷阱,变成了她握在手中的、可以随时启动的武器。
“接口改造完毕!”帕克的声音把靡思从数据的世界里拉了回来。他满头大汗,脸上还沾着一点油污,但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冷却管也接好了,随时可以启动。”
“很好。”靡思摘下神经感应头环,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启动它。把功率调到最大。”
随着布雷特在另一端的操作,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响起,连接到主控台的粗大管线表面迅速凝结出一层白霜。主电脑核心处理器的温度读数,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准备工作已经完成。现在,是时候开始搭建那座海市蜃楼了。
靡思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她的面前,是空白的画布。她将要在这上面,为韦兰-尤坦尼公司绘制一出他们最想看到的戏剧。
她首先设定了时间线。从诺斯特罗莫号“抵达”LV-426轨道开始,到登陆小队“出发”,再到“发现”外星飞船,以及最终“回收样本”。每一个步骤,都需要精确到秒。
然后,她开始填充细节。
她利用艾什的数据库,生成了七名船员的虚拟生命体征信号。心率、血压、肾上腺素水平……所有数据都在正常范围内波动,甚至还加入了一些细微的、符合个人特征的异常值,比如帕克稍微偏高的血压。
接着是通讯日志。她截取了船员们过往任务中的日常通话录音片段,通过AI进行重组,编造出一段段听起来完全正常的对话。
“凯恩呼叫诺斯特罗莫,我们已进入目标结构,空气质量稳定,未检测到有害物质。”
“兰伯特收到。注意保持通讯畅通。”
最关键的部分,是伪造登陆小队从LV-426上传回来的环境数据。她调出了公司数据库里关于这颗星球的所有已知信息——大气成分、地质结构、温度变化——然后以此为基础,构建了一个完全虚拟的探测数据包。她甚至模拟了登陆艇引擎的声波信号和地面探测车行驶时产生的微弱震动。
这一切,就像是在导演一部不存在的电影。而她,是唯一的导演、编剧和演员。
十八个小时。
她要在十八个小时内,完成这部足以以假乱真的“杰作”,并将其作为诺斯特罗莫号的绝唱,发送给那家在星海彼端,正满心期待着收获“完美生物”的公司。
而真正的诺斯特罗莫号,将在数据的掩护下,调转船头,驶向一条无人知晓的回家之路。
主控台发出一声轻柔的确认音。舰桥的外部视角屏幕上,远方的星辰开始以一个极其缓慢、几乎无法察觉的角度,开始偏移。
诺斯特罗莫号,这艘沉重的商业拖船,像一头在深海中悄然转向的巨鲸,调转了它的航向。
靡思摘下神经感应头环,随手放在桌上。她转过椅子,第一次正视身后那些屏息等待的同伴们。
“搞定。”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长时间未曾开口的干涩,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船长,现在我们调头回家。”
所有人都看着她,眼神复杂。有如释重负,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对未来的、深藏的恐惧。回家,这个词在此刻听起来既是天堂,又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达拉斯船长沉默地注视了她几秒钟,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他深邃的眼眸里,却仿佛有星辰在重新点燃。
他没有多问一句,没有质疑任何细节。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走上前,拍了拍靡思的肩膀。那手掌宽厚而有力,带着一种无言的、绝对的信任。
“做得好。”
然后,他转向凯恩。
“把新航线的所有参数都调出来,我们再核对一遍。从现在开始,这艘船的每一个动作,都必须像幽灵一样。”
“明白。”凯恩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帕克和布雷特对视一眼,一直紧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笑容。布雷特甚至夸张地抹了一把额头,好像那里真的有汗一样。
“我还以为我的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省省吧,”帕克捶了他一拳,“我们的活儿才刚开始。得保证这个外挂的宝贝疙瘩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别出任何岔子。”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庆祝。这场小小的胜利,太过沉重,也太过脆弱。他们只是从一个必死的绝境,踏入了一条充满未知的求生之路。
但希望的种子,终究是在这艘冰冷的钢铁巨兽内部,重新发了芽。
达拉斯坐到了船长的位置上,亲自接管了飞船的航行控制。在他的面前,一张巨大的三维星图缓缓展开,一条纤细的、绿色的光线,从他们现在的位置,蜿蜒着伸向遥远的、名为“家”的那个坐标。
他伸出手,在那条航线上,轻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