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顿郑重地点了点头,那个动作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像是一场无声的宣誓。
他以为接下来她会转动门把手,推开那扇通往未知的门。
但她没有。
在霍顿错愕的注视下,靡思缓缓地、伸出了她空着的另一只手。不是伸向门,而是伸向他。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庄重的从容。在清冷的月光下,那只手显得格外白皙,指节纤长,仿佛一件精雕细琢的玉器。它悬停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没有强迫,没有命令,只是一个安静的、不容置喙的邀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霍顿的目光凝固在那只手上,大脑一片空白。他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能感觉到血液冲上头顶带来的轻微晕眩。
她在干什么?
理性在脑海深处发出最后一声虚弱的尖叫。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姿态。她在用这种方式,彻底剥夺你的自主权。别碰。快后退!
可是,他的身体再次背叛了他。他看着那只手,就像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看到了唯一的水源。一种无法抗拒的、近乎本能的渴望,压倒了所有的警惕和恐惧。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
当他的指尖,初次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时,一阵细微的战栗,如同电流般从接触点窜遍全身。
然后,她的手合拢,将他的手完全包裹在了掌心。
那是一种奇妙的触感。她的手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柔弱,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的力量。她的手指轻轻扣住他的,不紧,却让他生不出任何一丝挣脱的念头。
在被她握住的瞬间,霍顿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者,终于抓住了唯一漂浮的木板。周围世界的喧嚣、内心的挣扎、对未知的恐惧……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远去。他的整个世界,被压缩到了两人相触的那一小片温热的皮肤上。
这是一种……绝对的、令人心安的……掌控。
靡思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她没有说话,只是牵着他的手,转过身,用那只抱着音乐盒的手,从容地握住了冰冷的黄铜门把手。
“咔哒。”
一声轻响,锁舌退回。
她轻轻一推。
“吱呀——”
那扇通往地下的门,发出了一声悠长而苦涩的呻吟,仿佛一个沉睡多年的巨兽被人从梦中唤醒。
随着门缝的开启,一股浓郁的、无法形容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不是单纯的霉味,而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古老的气味。它混合着潮湿泥土的腥气、腐朽木料的甜腻,还有一丝极淡的、像是蒙尘的香料和干涸血迹的味道。
一股肉眼可见的寒气,从门后的黑暗中涌出,瞬间驱散了客厅里残存的暖意。
霍顿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看到客厅里的月光,在照进那片黑暗的瞬间,就像被一块巨大的黑色海绵吸收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门后不是一片普通的黑暗,那是一种有质感的、仿佛会呼吸的、活着的虚无。
它在邀请他们进去。
或者说,它在等待他们进去。
霍顿感觉自己握着的那只手,轻轻地、用了一下力。
那不是一个粗暴的拖拽,而是一个温柔的、不容抗拒的引领。
跟我来。
那个无声的讯息,通过两人紧握的手,清晰地传递过来。
霍顿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身旁靡思平静的侧脸,又看了一眼面前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没有再犹豫。
他迈开了脚步,被她牵引着,一同跨过了那道光与暗的界限。
当他的脚踏上第一级台阶时,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自动关上了。
最后一点月光被彻底隔绝。
绝对的黑暗,降临了。
霍顿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在视觉被完全剥夺的环境里,人类最原始的恐惧被无限放大。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扔进了一个冰冷的、没有边界的深海,四面八方都是令人窒息的压力。
就在他几乎要失控的瞬间,那只牵着他的手,再次收紧了。
那股温暖而安定的力量,像一道坚固的堤坝,将他即将崩溃的情绪牢牢地挡了回去。
他能感觉到她就在他身边,呼吸平稳,步伐从容。她似乎完全不受这黑暗的影响,仿佛这里才是她真正的主场。
霍顿深吸了一口那冰冷而混浊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放弃了用眼睛去徒劳地探索,转而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其他的感官上。
他能听到两人走在木质阶梯上发出的“咯吱”声,在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的脚步声有些僵硬,而她的,则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能闻到那股古老的气味越来越浓郁,仿佛他们正在一步步深入这栋木屋的内脏。
他能感觉到空气的湿度在增加,温度在降低。裸露的皮肤上,甚至能感觉到一丝潮湿的黏腻。
而最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她的手,是他在这片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坐标和灯塔。只要这股温暖还在,他就觉得自己还没有被世界彻底抛弃。
他不再去思考他们要去哪里,也不再去分析将会遇到什么。他放弃了所有徒劳的挣扎,将自己的全部信任,都交给了这只牵着他的手。
他只是跟着她,一步一步,向下,向下。
走向那未知的、被尘封的……秘密的中心。
……游戏,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