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的道歉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波澜，只是无声地沉没了。靡思那句轻描淡写的“这个也要赔”，彻底宣告了他所有尊严的破产。他站在那儿，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真正的玩偶，一个被剥夺了所有意志、只能等待主人发落的物件。
靡思靠在窗边，没有再看他。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那份从容与平静，与客厅里的一片狼藉和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形成了荒谬而尖锐的对比。
沉默在空气中发酵。直到靡思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那目光不带任何情欲，像是在审视一件不太合心意的家具。她看着他身上那件可笑的粉色卡通围裙，以及围裙下赤裸的、还残留着昨夜情事痕迹的身体。
“去找衣服穿好。”
她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查尔斯僵了一下，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然后，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补上了一句。
“嗯。亲爱的乖一点。”
“亲爱的”。
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查尔斯的神经。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几乎要让他战栗的恶寒。在他的世界里，这个词通常伴随着虚伪的温存和致命的背叛。但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驯养般的调侃。这比任何污言秽语都更具侮辱性。
他应该咆哮，应该把她按在窗户上，让她收回这个该死的称呼。
然而，在那阵恶寒之后，一股奇异的、滚烫的暖流却不受控制地从心脏深处涌起。他发现自己竟然可耻地……不那么讨厌这个称呼。
他紧紧地抿着嘴，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那个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行李箱。他蹲下身，粗暴地在里面翻找着。里面全是女性的衣物，带着她的气息，柔软、细腻。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提醒他，他正侵占着她的空间，也被她的存在所包裹、所定义。
最终，他在箱底找到了一套被遗忘的男士衣物——一件旧t恤和一条牛仔裤。或许是她父亲的，或许是前男友的。这个念头让他心中一阵烦躁。他扯下身上的围裙，动作僵硬地将衣服套在身上。t恤有点紧，牛仔裤的裤腿略短，将他束缚在一种陌生的、不属于自己的轮廓里。他扯了扯衣领，那不合身的布料摩擦着皮肤。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以一种黏稠而怪诞的速度流逝着。
他们的生活，在外人看来，或许真的像一对……诡异的小情侣。他们一同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一同吃着叫来的外卖。公寓里那张被划烂的沙发，查尔斯并没有赔，它就那么沉默地待在客厅里，像一个丑陋的伤疤，见证着这段关系畸形的开端。白天，契约的力量会衰退，查尔斯变回那个塑料的、无害的“好伙伴”玩偶。他会被靡思随手放在床头，或者沙发上，像个真正的宠物。而每当夜幕降临，或者在她无意识的亲近下，那具属于杀手的、充满力量的肉体便会重归。
这个过程，查尔斯称之为“上班”。
而他，也从未放弃过“证明自己”。这种证明，以一种病态的方式贯穿在他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
比如看恐怖电影时，当屏幕上的杀手用斧头笨拙地追砍着尖叫的女主角，靡思会看得津津有味，而查尔斯则会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业余。”他靠在沙发上，双臂环胸，像个最苛刻的评委，“浪费太多体力，声音太大。看他的握斧方式，重心不稳，核心力量太差。这种货色，在道上活不过三天。”
靡思会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哦？那专业的该怎么做？”
“专业？”查尔斯的嘴角会勾起一抹残忍而自负的笑，“专业的就是，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经结束了。无声无息。干净利落。那是一种……艺术。”
他会用谈论至高艺术的口吻，谈论着如何高效地剥夺一个人的生命。他渴望从她眼中看到恐惧、崇拜，或者任何能够证明他依旧是那个“湖畔扼杀者”的情绪。但他看到的，永远只是那种带着玩味的好奇。仿佛在听一个孩子吹嘘自己新拼好的乐高模型。
这种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让他感到挫败。
于是，他会用另一种方式来“证明”。性爱成了他最重要的战场。每一次的“续杯”，对他而言都不仅仅是感官的渴求，更是一场权力的宣示。他会用尽一切技巧，用最富侵略性的姿势，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逼迫她发出失控的喘息。他要在她的身体上，找回他在精神上失去的一切。他要在她的沉沦里，确认自己的强大。
就像现在。
靡思正坐在地毯上看书，查尔斯——以玩偶的形态——就靠在她的腿边。塑料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她的小腿，仿佛想从那温热的皮肤里汲取一丝生命力。他讨厌这种形态，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需要仰视她的感觉。没有触觉，没有嗅觉，世界变得平面而乏味。只有通过契约那微弱的连接，他才能分享到一点点她感受到的……比如书页的质感，空气中灰尘的味道。
这太少了。像隔着厚厚的玻璃品尝一道盛宴，只能闻到香味，却永远无法入口。
这种剥夺感，几乎让他发疯。
靡思翻了一页书，小腿无意识地动了一下，让他的玩偶身体滚到了一边。
几乎是瞬间，他又固执地、笨拙地挪了回去，重新贴紧了她的皮肤。
靡思终于放下了书，有些无奈地低下头，看着这个黏人的小东西。
“又干嘛？”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好笑。
恰奇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那双蓝色的玻璃眼珠，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种诡异的、执拗的光。
……时间快到了。
他在心里说。
今天晚上的剂量……还没给。
他已经彻底不想解开这个狗屁契约了。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冰冷的灵魂状态？不。绝不。他宁愿永远被困在这个小小的身体里，只要能每天“上班”，能通过她感受到这个真实、滚烫的世界。疼痛、快乐、食物的味道、性爱的触感……这一切，都比所谓的自由要诱人一万倍。
他成了一个瘾君子。而她，是他唯一的毒品。
时间到了的话……
“续杯”就好了。
他看着她，小小的塑料嘴角，似乎咧开了一个充满渴望和算计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