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在身后合拢,发出一声轻柔的咔哒声,将屋外朋友们渐行渐远的喧闹与温暖隔绝开来。世界瞬间回归了它在靡思面前最常见的形态——寂静。她背靠着微凉的木门,缓缓垂下眼帘,方才贝弗利拥抱时残留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肩上,艾迪的叮嘱,里奇的怪话,还有比尔那双澄澈眼眸里的担忧,像一帧帧褪色的旧照片,在脑海中无声闪过。
温暖是真实的,但也是短暂的。当她独自一人时,那份被人群包围而暂时消散的孤独便会重新聚拢,像一层薄薄的冰,覆上心头。她慢慢走到书桌前,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她卸下书包,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拿出学校的课本。
指尖从书包的夹层里,抽出了一本截然不同的书。
它没有现代书籍的光滑封面,而是用带着毛边和岁月痕迹的宣纸作为书页,封面是一片朴素的黛青色,没有任何文字,只有几道模糊的压痕。陈旧的丝线穿过书脊,将这本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的古籍勉强维系在一起。书页散发出一股混合着尘埃、旧木和某种奇异香料的干燥气味,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低语。
这就是她的秘密,一个连奶奶都不知道的秘密。也是她唯一能够“诉说”的地方。
靡思轻轻地,近乎虔诚地翻开了书页。里面的文字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种,而是一种介于象形与符号之间的神秘符文,蜿蜒盘旋,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她纤细的指尖在粗糙的纸页上划过,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她知道,这本书能听见她的心声。
她不懂这些符文的意思,但她知道该如何使用它。前些日子,她在一次无意识的翻阅中,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由数个复杂符文构成的词组。那个瞬间,一个名字在她脑海中清晰地浮现——“潘尼怀斯”。一个听起来很古怪,甚至有点滑稽的名字。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或许是某个被遗忘的神明,或许是书中封印的某个幽魂。
今天,她想找“他”说说话。
她拿出羽毛笔,蘸了点墨水,在空白的对页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心事。她无法说话,但她的笔迹娟秀而用力,每一个转折都蕴含着白天所受的委屈和压抑。
「潘尼怀斯……今天又有人欺负我了…」
墨迹缓缓渗入泛黄的纸张。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靡思静静地等待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最孤独的祈祷。
一秒,两秒……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任何回应时,异变发生了。
她写下的那行字对面,空白的纸页上,一缕殷红色的墨迹凭空出现,如同有无形的手在书写。那不是她使用的黑色墨水,而是一种仿佛活着的、血液般的深红色。笔迹优雅而古老,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魅惑力。
「哦?欺负?」
「可怜的小东西。告诉潘尼怀斯,是谁弄脏了你漂亮的世界?」
靡思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行凭空出现的、散发着诡异美感的红色字迹。它真的……回应了。这不是幻觉。
她的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这感觉如此奇妙,像是堵塞了多年的河道终于有了一丝流动的迹象。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回应。不是同情的眼神,也不是安慰的拍打,而是直接的、针对她心声的反馈。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提笔写下了第二句话。
「他们骂我,还想扯我的头发。他们是亨利·鲍尔斯,还有他的朋友。」
写下名字的感觉,像是在卸下一个沉重的负担。墨水还未干透,对页上的红字便再次蛇行而出,速度比之前更快,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愉悦。
「名字。名字总是很有趣的。潘尼怀斯喜欢名字。」
「亨利·鲍尔斯……我知道他。一个脑子里塞满石头,脸上长着愤怒小疙瘩的男孩,对吗?他闻起来像过期的牛奶和廉价的暴力。」
靡思的呼吸一滞。
她没有描述过亨利的样貌,更没有提过他身上的气味。可书上的文字,却精准得令人毛骨悚然。这个叫“潘尼怀斯”的存在……他怎么会知道?
她感到一丝寒意顺着脊椎向上攀爬,但与恐惧一同滋生的,还有一种更加强烈的、被理解的奇异感觉。这种感觉压倒了恐惧。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有一个“人”,能越过她的沉默,直接看到她所看到的一切。
红色的字迹还在继续浮现,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恶作剧般的口吻。
「他们让你不开心了,我的小默剧演员。这可不行。」
「潘尼怀斯有个游戏,想玩吗?一个能让所有不开心的事都飘走的游戏。」
「只要你愿意,他们都会飘起来的……高高地……」
字迹的末尾,一个用红墨水画的小小的气球图案,俏皮地浮现在纸上。
游戏?飘走?
靡思看着那个红色的小气球图案,心脏不规律地跳动着。她想起了下午在街角惊鸿一瞥的那个红色气球。是巧合吗?还是……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但她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握紧了羽毛笔。亨利·鲍尔斯的脸,他那充满恶意和歧视的眼神,再一次浮现在她眼前。那些黏腻的词语,像虫子一样在耳边爬行。被朋友保护的感激是真的,可那些话语造成的伤害,同样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她犹豫了很久,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没有落下。书页上的红字安静地等待着,没有催促,仿佛拥有永恒的耐心。它知道,种子已经埋下。
最终,靡思深吸一口气,蘸了墨,写下了一个词。
「怎么玩?」
对面的红字几乎是立刻就欢快地舞动起来。
「很简单。你什么都不用做。」
「只要想着那个叫亨利的小子。想着他最害怕什么。」
「剩下的,就交给潘尼怀斯。我们会送他一个惊喜。一个又大又红的惊喜。」
「别担心,小家伙。从现在起,没有人可以再欺负你了。」
「因为,我们是朋友了,对不对?」
最后一句话的“我们”被鲜红的墨迹加粗,仿佛在宣告一个不可撤销的契约。靡思看着那行字,久久没有动弹。窗外的最后一缕阳光隐没,房间陷入一片柔和的昏暗。那本摊开的古书,在暮色中仿佛一个正在呼吸的黑暗生物,而那些红色的字迹,便是它吐露的、带着甜美毒性的承诺。
她的世界,第一次有了一个可以分享秘密的“朋友”,也第一次,被拉入了一个无比危险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