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空气仿佛因为那争吵而凝固了。里奇收起了他那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意,靠在墙上,镜片后的眼睛看不出情绪。艾迪则紧张地捏着书包带,视线在地面和靡思的脸之间游移,不敢真正地对视。
沉默像一层薄薄的冰,覆盖在他们之间。
打破这层冰的,是靡思。
她脸上依旧挂着那种温和而无害的微笑,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气氛中的异常。她抬起手,目光转向团队里看起来最可靠的本·汉斯科姆,用流畅的手语比划起来。她的动作不急不缓,带着一种纯然的好奇。
【明天的历史课,有随堂测验吗?】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一个任何一个关心学业的学生都会问的问题。然而在此刻,这个问题就像一声突兀的枪响,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为之一颤。
本愣住了,他那张胖乎乎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张了张嘴,似乎在紧急搜索一个合适的答案。
“没、没有吧……老师没说。”他结结巴巴地回答。
“嘿!我们的新成员还是个好学生啊!”里奇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试图用他标志性的玩笑来打破僵局。他的声音比平时要响亮一些,语调也略显夸张,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刻意。“放心吧,小美女,有本这个移动图书馆在,历史测验什么的,小菜一碟!对吧,大块头?”
他用力拍了拍本的后背。本一个趔趄,只能尴尬地点点头。
贝弗利没有说话,她只是勉强地对靡思笑了笑,但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她挽着靡思手臂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些许,像是在寻求某种力量,又或是在传递一种无声的歉意。
靡思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比尔脸上。她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比划什么,但那双清澈的桃花眼,本身就是一种询问。
【你们,还好吗?】
面对靡思那无声的、直抵人心的注视,比尔的肩膀不易察觉地绷紧了。那份愧疚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在关心我们。而我们……我们却在用谎言把她推开。
艾迪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他的哮喘吸入器,但只是紧紧攥在手里,并没有使用。斯坦利则像是研究什么几何难题一样,开始审视自己鞋尖上的纹路,仿佛那里藏着宇宙的奥秘。
靡思没有移开视线。她歪了歪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随即又比划起来,这一次的动作更慢,更清晰,仿佛怕他们看不懂。
【最近,镇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开了他们勉强维持的平静。
“没、没什么!”艾迪几乎是尖叫着喊了出来,声音又尖又细,“什么都没有!德里镇和平得就像……就像我妈的药箱一样安全!”
他说完,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个比喻有多么糟糕,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里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副“我不认识这个白痴”的表情。
“艾迪的意思是,”贝弗利急忙出来打圆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颤抖,“镇上还是老样子,无聊透顶。对吧,比尔?”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比尔身上。他是他们的领导者,是那个做出“隐瞒”决定的人。此刻,他必须站出来,巩固这条脆弱的防线。
比尔向前迈了一小步,这个不大的动作,却像是在靡思和他的朋友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线。他直视着靡思的眼睛,那双湛蓝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决心,有歉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苦。
“没事的,靡、靡思。”
他的口吃在念出她名字时,变得格外明显,像是一块石头卡在了喉咙里。
“就是……一些无聊的大人的事。你不用担心。”
他说谎了。
对着那双全然信赖着他的眼睛,他用一个笨拙而残忍的谎言,亲手在她和他们的世界之间,筑起了一道高墙。
谎言一旦说出口,空气便像是被抽干了氧气,变得稀薄而压抑。
比尔的话,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上。失败者俱乐部的成员们,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原地,不敢去看靡思的表情。他们害怕看到失望,害怕看到受伤,更害怕看到那份被他们辜负的信任。
然而,靡思并没有流露出他们预想中的任何一种情绪。
她静静地听完比尔那句充满破绽的解释,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弯起了嘴角,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
那个微笑很浅,很淡,像冬日里一缕无力的阳光,没有丝毫暖意。它没有抵达她那双美丽的桃花眼,只是牵动了唇角的肌肉,形成了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弧度。
她抬起手,对着他们所有人,轻轻地比划着。
【这样啊。】
【那好吧,如果你们不想说的话,没关系的。】
【我不会问了。】
说完,她收回了手,对着他们最后微微颔首,像是在进行某种告别的仪式。然后,她转过身,抱着书包,一个人,默默地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纤细而挺直,每一步都走得平稳而安静。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孤独。
贝弗利看着她的背影,眼圈瞬间就红了。她张了张嘴,想要喊住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里奇第一次没有说出任何俏皮话,他摘下眼镜,用力地揉着眉心。
比尔则像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它变成一个小小的、模糊的黑点。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的嫩肉里,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我们做错了。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疯狂地呐喊着。
我们正在失去她。
这不仅仅是一个预感。
这是一种冰冷而残酷的、正在发生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