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药香总是带着几分苦意,混着陈年药材的沉味,在青砖铺就的回廊里弥漫。雨柔穿着一身月白常服,手里提着给太后旧疾备的调理药材,看似随意地走过煎药房,眼角的余光却扫过里面忙碌的身影——现任院判周显正背对着门口,低声吩咐药童:“那批‘牵机引’分装好,入夜后按地址送去,切记不能走漏风声。”
药童喏喏应着,转身时差点撞在雨柔身上,手里的药包掉在地上,露出里面暗褐色的粉末。“对、对不起!”他慌忙去捡,脸色白得像纸。
周显转过身,看到雨柔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堆起笑容:“德妃娘娘怎么来了?是身子不适?”
“只是来取些药材。”雨柔弯腰,看似无意地拾起一片沾了粉末的纸,指尖轻轻捻了捻,粉末细腻,带着极淡的杏仁味——正是“牵机引”的特征,“周院判忙得很?”
“不忙不忙,”周显搓着手,眼神躲闪,“就是些寻常药材调配,让娘娘见笑了。”
雨柔没再多问,接过药童重新包好的药材,转身时将那片纸悄悄塞进袖中。走到回廊尽头,青禾早已在假山后等候,见她出来,连忙递上帕子:“姑娘,查到了,周显昨夜给端贵妃宫里送过药,说是‘安神汤’。”
“安神汤哪用得着‘牵机引’。”雨柔将纸递给青禾,“送去给秦将军,让他的人盯着周显的行踪,尤其是他与北境布政使的往来信件——我怀疑,这毒药不是给宫里人的。”
北境布政使若真是林家旧案的旧臣,此刻必然惶惶不安,端贵妃想借周显之手除掉他,既能灭口,又能嫁祸给“旧怨”,一石二鸟。
果然,三日后秦岳传来消息:周显派心腹送了个锦盒去北境,中途被暗卫截获,里面除了“牵机引”,还有一封密信,字迹是端贵妃的亲信所写,大意是“速除隐患,以防泄密”。
“看来猜得没错。”雨柔看着密信的拓本,指尖在“隐患”二字上点了点,“端贵妃怕布政使被秦将军查出端倪,想先下手为强。”
林昭仪坐在对面,正用银簪挑着琴上的断弦,闻言动作一顿:“那我们要不要提醒布政使?”
“提醒?”雨柔笑了,“我们该‘帮’她一把才是。”她提笔写了张字条,“让暗卫把这消息‘不小心’透露给布政使的副将——听说那副将与布政使有私仇,正愁没机会扳倒他。”
借刀杀人,向来是最省力的法子。
消息传开的第七日,北境传来急报:布政使“突发恶疾”,暴毙于府中,死前症状与“牵机引”中毒相符。副将“悲愤交加”,连夜查封布政使府,搜出与北狄往来的密信,上奏朝廷请功。
端贵妃收到消息时,正在给三皇子讲《论语》。她捏着书卷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却依旧对着三皇子笑得温和:“殿下你看,这‘多行不义必自毙’,说的就是这种人。”
三皇子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在书卷上画着圈:“母妃,秦将军什么时候来看我?我还想让他教我剑法呢。”
端贵妃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柔声道:“等秦将军忙完公务就来,殿下先练字。”
打发走三皇子,她立刻召来亲信:“周显那边处理干净了吗?”
“回娘娘,周院判说所有痕迹都已销毁,绝不会查到咱们头上。”
“那就好。”端贵妃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畅音阁,那里隐约传来琴音,是《平沙落雁》的调子,“只是……雨柔和秦岳,怕是没那么好糊弄。”
她猜对了。雨柔此刻正与秦岳在御花园的假山洞密谈,手里拿着布政使府搜出的密信原件——比上奏的版本多了几行字,提到“当年调换粮草,京中有人接应,代号‘玉’”。
“‘玉’?”秦岳皱眉,“会是端贵妃吗?她的封号里带‘玉’字。”
“不像。”雨柔摇头,“端贵妃当年只是个低阶才人,没能力调动那么多粮草。这‘玉’,或许是更高位的人。”她忽然想起太后账册上的记录,“太后当年给北境送的银两,收款人代号也是‘玉’。”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这个“玉”,才是林家旧案真正的关键人物,藏在层层迷雾后,连太后和端贵妃,都可能只是他的棋子。
洞外传来脚步声,是青禾的暗号。雨柔将密信藏进袖中,与秦岳先后走出假山,装作偶遇。
“秦将军也来赏菊?”雨柔拂过一朵盛放的墨菊,花瓣上的露珠沾在指尖。
“只是随意走走。”秦岳的目光扫过她的袖口,那里微微鼓起,“听说德妃娘娘近日在查太医院的药材账目?”
“不过是闲来无事罢了。”雨柔笑了笑,“倒是将军,刚立了大功,该多歇歇才是。”
两人寒暄几句,各自离去。擦肩而过时,雨柔的袖角与秦岳的铠甲轻轻一碰,那封密信悄无声息地换了主人。
秋风卷起满地菊瓣,像铺了层碎金。雨柔望着秦岳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玉”字像个无底的旋涡,牵扯着所有人的命运。但她不怕,越是深的旋涡,越能看清藏在底下的东西。
端贵妃站在宫墙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抬手摸了摸鬓边的玉簪,那簪头的“玉”字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看来,该让这潭水再浑一点了。”她轻声自语,转身走向三皇子的书房——有些棋子,是时候让他长大了。
御花园的菊花开得正盛,却不知哪一朵下面,藏着致命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