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合金门伴随着气压释放的嘶鸣声滑开,打断了罗奇对自身伤势和周围环境的默默评估。他没有睁眼,但全身的肌肉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便已本能地绷紧,又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下去,维持着虚弱囚徒应有的姿态。
脚步声,不是一个人。两个,或许三个。靴底敲击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停在了床前。
罗奇这才缓缓睁开眼,仿佛刚从昏沉中苏醒。映入眼帘的是两名身着hLF标准作战服、表情严肃的士兵,以及一个站在他们稍前位置、穿着灰色制服、手里拿着电子记录板的中年男人。这个男人眼神锐利,带着长期从事特定工作所特有的审慎与淡漠,显然是审讯者。
“姓名。”审讯者开口,声音平淡,没有多余的情绪,像是在核对一件物品的编号。
罗奇沉默地看着他,目光里适当地流露出戒备与一丝属于“战败者”的屈辱,这是任何一个被俘的士兵都会有的正常反应。
审讯者等了几秒,见他没有回答,也不在意,在记录板上划了一下,继续问道:“在镀金议会的身份和职责。”
罗奇垂下眼睑,避开对方过于直接的视线,用带着沙哑和虚弱,却依旧能听出倔强的声音回答:“罗奇。凯伦·镀金大人的伴读……与护卫。” 他刻意在“凯伦·镀金大人”这个称呼上,加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习惯性的停顿与强调。
“护卫?” 审讯者抬起眼皮,扫了一眼他被力场镣铐束缚的、伤痕累累的身体,语气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讽刺,“看来你没能尽到职责。”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罗奇试图维持的“忠诚护卫”外壳。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燃起被羞辱的怒火,声音也提高了些许,牵动了胸口的伤,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我……履行了我的职责!直到最后!”
他的反应激烈而真实,完美地展现了一个年轻气盛、忠于职守却被俘的护卫应有的不甘。
审讯者面无表情地记录着,对他的激动不以为意:“说说伊甸要塞的内部防御结构,尤其是凯伦·镀金活动区域和‘神骸’研究区的安保布置。”
果然来了。直接切入核心机密。
罗奇脸上露出明显的抗拒,他扭开头,看向冰冷的墙壁,用沉默作为回答。这是最直接,也最符合他当前“人设”的抵抗方式。
“听着,小子。” 审讯者的声音冷了几分,“你现在是我们的俘虏,不是镀金议会的座上宾。合作,对你只有好处。”
罗奇转回头,嘴角扯起一个带着痛楚和讥诮的弧度:“合作?和你们这些……只会躲在碎星带里发动偷袭的恐怖分子合作?” 他将“恐怖分子”这个词咬得很重,充满了鄙夷。
这是他精心设计的试探。一方面,用侮辱性词汇激怒对方,观察他们的反应和底线;另一方面,也是强化自己“被议会洗脑”、“敌视hLF”的立场。
一名士兵脸上浮现出怒意,上前一步,似乎想有所动作,但被审讯者用眼神制止了。
审讯者盯着罗奇,看了他足足有十秒钟,才缓缓开口:“恐怖分子?那用绝大多数人类的脑波换取少数人永生的计划,又算什么?”
罗奇的心跳漏了一拍。对方知道“神骸计划”!虽然可能只是皮毛,但这意味着hLF对镀金议会的核心阴谋并非一无所知。这是一个重要的信息。
但他脸上依旧维持着固执的冷漠:“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凯伦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进化与未来。”
他扮演着一个被深深洗脑、拒绝接受任何不利于议会信息的忠诚者。
审讯者似乎失去了继续绕圈子的耐心,他合上电子板,最后说道:“你会明白的。在我们找到让你开口的方法之后。好好想想吧,为你自己。”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两名士兵转身离开。厚重的合金门再次关闭,将罗奇重新封存在寂静与惨白的光线里。
当脚步声彻底消失后,罗奇脸上那激动的、屈辱的表情慢慢褪去,重新恢复成一片深沉的冰冷。
日子在寂静、疼痛与脑中低语的交织中流逝,失去了对时间的明确感知。除了定时送来寡淡营养液的、沉默的守卫,再无人打扰这个狭小的囚笼。这种刻意的冷处理,本身就是一种心理战术,旨在用孤独和不确定性磨蚀囚徒的心智。
罗奇利用这段时间,尽可能地调整呼吸,适应力场镣铐带来的神经干扰,尝试在神骸低语的背景噪音中,捕捉基地外部更真实的声响频率。他像一块海绵,被动地吸收着关于这个新环境的一切信息。
当那扇厚重的合金门再次无声滑开时,走进来的不再是之前的审讯者或士兵。
来人独自一人。他身形不算特别高大,却带着一种山岳般的沉稳气度。穿着普通的hLF作战服,没有佩戴任何彰显身份的徽章,但那双眼睛——深邃、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hLF的首领,泽西。当罗奇看到泽西的脸时,猛然怔住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个男人他见过,在碎星带观测平台上。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缓步走到床前,平静地注视着罗奇。那目光不像是在审视一个俘虏,更像是在解读一段复杂的历史,评估一件危险而又充满潜力的工具。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压力,远比之前任何一次审讯都更令人窒息。
罗奇在他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他下意识地想要调动起“忠诚护卫”的伪装,表现出戒备与敌意,但泽西的目光仿佛具有某种魔力,让他觉得任何表演都显得拙劣而可笑。
良久,泽西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罗奇的心上。
“还来你还记得我,商会的七号,”他甚至没有用疑问句,而是直接的陈述,“或者,我该叫你……”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罗奇层层叠叠的伪装,落在了那最深藏的核心上。
“……墨家的罗奇?”
轰——!
如同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罗奇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全身的伤口仿佛在这一刻同时发出剧痛的尖啸,几乎要让他失控地战栗起来。
他怎么会知道?!
墨家覆灭的细节,他身为墨家外围成员的过去,尤其是他内心深处那以此为燃料的、最核心的复仇执念……这些应该是被深深埋藏的绝密!镀金议会不知道,锈蚀商会不清楚,这个hLF的首领,凭什么一眼看穿?!
震惊如同冰水浇头,让他一时间失去了所有反应,只能僵在那里,瞳孔因极度惊骇而收缩,直直地回望着泽西。
他精心构筑的“被洗脑护卫”的人设,在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面前,脆薄得如同蝉翼,瞬间土崩瓦解。
泽西将他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的神色,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他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你在战斗中的表现,尤其是最后那看似英勇,实则将自己精准送入我们刀下的‘牺牲’……” 泽西缓缓说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分析一份战术报告,“充满了太多刻意的计算。一个真正被洗脑的忠诚护卫,不会在那种情况下,还如此……惜命地选择承受伤害的部位和角度。”
他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罗奇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表演,在真正的洞察者眼中,竟是如此的漏洞百出。
“你来到我这里,不是为了尽忠,而是为了寻找答案,为了……借我的手,去完成你的复仇。” 泽西的目光如同能燃烧灵魂的火焰,灼烧着罗奇内心最隐秘的角落,“我说得对吗?墨家最后的……幽灵。”
囚室内,只剩下罗奇粗重而紊乱的喘息声。他所有的伪装都被剥得一干二净,赤裸地暴露在这个危险的男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