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被林管家安置在了一处清净之地,竹林清幽,鸟语花香。当日林管家带人赶到时,李夫人已经自戕,尸体被人丢在马车上。蔡二拼死搏杀不愿离去,若不是他强行带走了李夫人的尸身,估计蔡二也定难逃殒命。
那个鲜活的、慈爱的、贤淑的李夫人,竟化作了眼前这堆冰冷沉默的黄土。众人齐刷刷地跪下,悲戚再也无法忍耐。
李长威、李长晟两兄弟泪水一滴滴砸在坟前的泥土里,一声声“母亲”沙哑得几乎不成调。母亲被害时,他们远在千里之外,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实在是不孝。
梁蘅和王氏也哭得全身瘫软,若非为了她们,婆母哪会遭此横祸,这份深重的牺牲之爱,悲恸又滚烫。
奶娘把险哥儿抱了过来,王氏教他屈膝跪下。小家伙还不懂悲喜,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眼前的黄土堆。王氏噙着泪,带着孩子对着坟茔磕了磕:“儿啊,给祖母磕头......”险哥儿似懂非懂,跟着母亲的力道,小脑袋一点一点磕在土上。
祭拜完李夫人,众人返回江宁府。
李长晟给梁蘅交待道:“如今江南已经安全了,你们留在府中把险哥儿带好便是。我和大哥很快就要跟随大军出发,等尘埃落定,我便让福生来接你。”
“还要去哪里?”梁蘅眼底浮起疑惑。
“自然是去京城,待平定后百废待兴,还有许多事要做呢。”李长晟轻握着梁蘅的手。
梁蘅轻轻蹙眉,将手抽回:“谁当皇帝,于我来说都不关心。可是......”
李长晟喉间动了动,眼底掠过一丝复杂,他何尝不懂妻子的心思呢?梁思安带着全家投了永王,梁钰还是永王的姬妾,待到京城破城之日,必然是要被清算的。这未说出口的隐忧、未来的变数,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
李长晟抚着梁蘅的发间,语气放得轻柔:“先把眼前顾好吧,将来的事有我呢!”
梁思安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一门心思钻研的仕途腾达、利禄加身到头来是个这样引火烧身、满盘皆输的下场。也不知如今在京城的梁家人是个什么情形。
梁蘅自嫁了李长晟以后,与梁家早已疏离。父亲......那个将她视作棋子的男人,在她心里早唤不起一丝涟漪。可她还是有牵挂,弟弟妹妹们、年迈的祖母,势必要受到牵连的。
李长晟临行前把福生留下了,他还是不放心蔡二一人。当日得知梁蘅他们未能按时到祁县汇合,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焦虑又恐惧;后来梁蘅带着险哥失散,他更是心如刀绞。现在他必定是要万无一失,才敢放心。
梁蘅托了林管家派人去她的陪嫁庄子上寻刘妈妈,也不知能不能找到,李家当初被抄得干干净净,她那陪嫁庄子上难保不受清算。
这两天江宁府已恢复如常。城门敞开,街道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货郎的叫卖声、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酒楼、绸缎庄、茶肆又打开了门做生意,往来行人摩肩接踵,车水马龙。若非城墙上还留有些许战乱的残痕,都让人忘了不久前还曾兵戎相向。
梁蘅和王氏到街上去买东西,路过“五味斋”便给险哥儿买了些乳糕。这小东西极喜欢乳糕的味道,可能是当时骤然断奶,全靠着乳糕将他哄得不哭不闹,孩子才依恋上了这味道。现在回了母亲身边,竟然奶也不吃了,只喜欢乳糕。
回想起带着险哥儿在城里寻医的时候,梁蘅和王氏真是又怕又急,绝望地快要熬死过去的感觉,现在总算是否极泰来!
王氏对梁蘅提到:“我们躲在梁府的时候,亏得梁三夫人没有告发,她也是个良善的人,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梁蘅也惦记三婶,全家人都走了,独留下她一人。当时她便留意到她神志有些恍惚,一直反反复复地诉说着三叔和瑄哥儿。眼下她没了顾虑正想去看一看蒋氏。
梁蘅对王氏交代道:“大嫂,不如你先回去,我想去梁府看看我三婶。”
王氏也很感激蒋氏,点了点头:“你去吧,不用管我。”
梁蘅又转回“五味斋 ”买了些点心果子,福生陪着她往梁府去了。
梁府大门紧闭,府门前的石板路久无人扫,落满了尘土和枯黄的树叶。梁蘅没有去叩前门,让福生把马车调转到了府后小巷的后门。当日她带着大嫂和芝麻就是从这道门进去的,走的时候也是从这道门离开的。
福生去拍了门,门内传来老仆迟疑的脚步声。门栓“吱呀”一声被拉开,露出老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看清站在福生后头的梁蘅时,吓地手里的门栓“哐当”掉在地上,失声惊呼:“大小姐?怎么是您!”
梁蘅微微颔首,抬脚跨过门槛。老仆吓成这样也不奇怪,她和李家人都成了逆贼,府里是人尽皆知,只怕当时父亲和嫡母怕受牵连,嘱咐了下人不得放她进门也未可知。
梁蘅目光扫过庭院,杂草丛生,路面和廊下虽打扫过,却不如从前整齐干净,也没有人,透着一股人去楼空的寂寥。
老仆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慌忙拾起门栓:“大小姐,主君、主母都去了京城,如今府里只有三夫人在,老奴去禀报。”
梁蘅脚步不停:“你别忙了,我自己过去。”
蒋氏住的院子门虚掩着,里头静悄悄的。梁蘅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便开了。院里花草枝蔓虽有些开败了,收拾得还算整洁。三夫人蒋氏正坐在廊下缝补旧衣,听见声响抬起头来。
“三婶!”梁蘅轻声唤道。
蒋氏连忙站起身来,手里的针线、衣裳“啪嗒”掉在地上。浑浊的眼睛先是一愣,随即脚步踉跄地走下台阶来:“蘅姐儿!真是你?你回来了!”
梁蘅快步上前扶住她,触到她枯瘦微凉的手,心中一酸。不过两、三个月未见,三婶像是老了好几岁,眼神恍惚全无生气。她一人苦守在此,着实可怜。
“三婶,我回来了。”梁蘅有些哽咽,握着蒋氏的手紧了紧。
蒋氏落下泪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当日梁蘅带着孩子离开的时候,她千万个担心,外头兵荒马乱,只道这一去生死难料,没想到她们竟然还能再见。
蒋氏拉着梁蘅在廊下坐了,上下打量着她。三月前梁蘅还一身粗布衣裙,灰头土脸,满身狼狈,此时身上穿的是上等的料子,浅蓝色的面料泛着柔和的光泽,衣襟绣着精致的花纹,头上插着赤金点翠的簪子,旁边缀着几颗圆润的珍珠,这一身行头透着体面,又恢复了从前大小姐的端庄、漂亮。
外头的消息蒋氏还是知道些的,晓得如今将军府又恢复了荣光,整个江宁府都归了襄王。梁蘅如今苦尽甘来,她也替她高兴。
蒋氏见梁蘅独自一人前来,问道:“孩子呢?你怎么没带在身边?”
梁蘅闻言,羞赧一笑,不好意思道:“三婶,当时情况特殊,我便没跟你解释,那孩子不是我生的,是我大嫂的孩子。我们那时候就是因为要给孩子看病,不得已才到梁府来的。”
蒋氏听完似有些失望,喃喃道:“不是啊,不是啊......”眼里没了刚才的神采。
梁蘅知道三婶是被伤了心了,三叔带着夏姨娘和梁璇走了,养了这么久的瑄哥儿又被抱走,遭了这双重剜心的痛,又独自守在这空荡荡的宅子里,精神怎会不恍惚?
梁蘅心中一软:“三婶,往后还不知会如何,不如我送你到庄子上去住些日子?”她不忍心蒋氏以后受到牵连,想把她送走。
“不去!”蒋氏断然拒绝道“这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纾姐儿回来了,你也回来了,大家都回来了,我怎么能走呢!”
“你说什么?纾姐儿?二妹妹什么时候回来的?”梁蘅眼睛倏地亮起来,瞬间拔高了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