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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城最大的五星级酒店宴会厅,此刻被布置成了严肃的新闻发布会现场。深蓝色的背景板上,印着简洁的白色大字——“林氏集团关于近期事件的说明会”。台下,密密麻麻的长枪短炮早已严阵以待,来自全国乃至海外的重要媒体记者们交头接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这不仅仅是一场商业发布会,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更是一场关乎人性、伦理与迟来正义的公开审判。

后台休息室里,林正宏独自一人站在窗前,背影竟显得有些佝偻。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试图维持着最后一点商业巨子的体面。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眼底无法掩饰的浓重疲惫与挣扎,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看着楼下如蚁群般汇聚的媒体车辆,第一次感到这座他运筹帷幄多年的城市,是如此陌生而充满压迫。

他手中捏着一份反复修改、字斟句酌的声明稿,纸张边缘已被他手心的冷汗濡湿、攥得发皱。上面那些冠冕堂皇的“疏忽”、“遗憾”、“深切同情”,此刻在他看来,是如此苍白可笑,每一个字都像在抽打他的脸。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

是林星冉第一次被接回林家时,那双清澈却带着疏离和警惕的眼睛;

是他在餐桌上,因为她的用餐礼仪不够“优雅”而皱起的眉头和隐含责备的眼神;

是他一次次用“大局观”、“家族利益”来要求她隐忍,却对林薇薇明目张胆的欺凌视而不见,甚至反过来指责她“不够大度”、“惹是生非”;

是他得知林星冉在娱乐圈“抛头露面”时,那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嫌恶,认为她丢了林家的脸;

更是那份由沈聿珩亲手递交的、铁证如山的调查报告,以及王秀英那泣血的证词,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他二十年来构建的认知、自以为是的父爱、以及那个看似完美无缺的家庭假象,彻底肢解,暴露出内里腐朽不堪的真相!

“砰!”他一拳重重砸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手背瞬间通红。巨大的屈辱、悔恨、被愚弄的愤怒(对林薇薇及其生父),以及对自己眼盲心瞎的痛恨,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他林正宏纵横商界半生,自诩精明,却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认不出,将一个居心叵测的冒牌货如珠如宝地疼爱了二十年,而将自己的骨肉推至门外,屡屡伤害!

这道歉,不仅仅是对星冉的,更是对他自己失败人生的一个交代,是他身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最后能为自己保留的、可怜的尊严。

时间到了。

林正宏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整理了一下领带,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扇通往风暴中心的门。

当他独自一人(林婉茹因情绪崩溃无法出席)走上发布台时,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镜头聚焦在他身上,闪光灯亮成一片刺目的白光,几乎要将他吞没。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审视、质疑、甚至还有……怜悯。

他走到发言台后,没有立刻开口。他沉默着,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只是在积蓄勇气。这份沉默,让场内的气氛更加凝重。

终于,他低下头,看向手中那份皱巴巴的声明稿,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颤抖:

“各位媒体朋友,今天,我站在这里……”他顿住了,仿佛第一个字就耗尽了力气。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手中的声明稿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然后抬起头,目光直视前方镜头,放弃了所有事先准备好的华丽辞藻。

“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以林氏集团董事长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失败透顶的、不配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的身份。”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痛楚,“我要向我的女儿,林星冉,公开道歉。”

台下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过去二十年,我愚蠢,我眼盲,我心盲!”他的话语如同重锤,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我享受着虚假的天伦之乐,却让自己的亲生骨肉在外漂泊,受尽苦难!我被她人精心设计的假象所蒙蔽,是非不分,忠奸不辨!我甚至……甚至多次因为自己的偏见和无知,对她进行指责和伤害……”

他的声音哽咽了,眼圈控制不住地泛红,这个向来以强硬示人的商业大亨,此刻在无数镜头前,露出了最脆弱狼狈的一面。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我亏欠星冉的,太多太多……我甚至不配得到她的原谅……”

他提到了那份调查报告,提到了王秀英的证词,承认了林薇薇身份的虚假以及其生父的恶意调换。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他自己的尊严,但也像是在亲手撕开那个脓疮,让真相暴露在阳光之下。

“所有的错误,所有的罪责,都在于我,在于我们做父母的失察,与星冉本人,没有任何关系!”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试图将林星冉从这场风波中彻底摘出来,“她才是整件事里,最无辜、受伤最深的受害者。”

他再次看向镜头,眼神里充满了恳切与卑微的悔恨:“星冉……爸爸……我知道我没脸求你原谅。我不求你忘记过去那些伤害,我只希望……希望你知道,爸爸真的知道错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说到最后,他已是语无伦次,老泪纵横,对着镜头,深深地、长久地鞠了一躬。那弯下的脊梁,仿佛承载了二十年的错误与悔恨,再也无法挺直。

整个发布会现场一片寂静,只有相机快门声和林正宏压抑的抽泣声。记者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同于预想商业公关的真诚(或者说,被迫之下的崩溃)道歉所震动。

与此同时,林星冉和苏棠正坐在市中心公寓的沙发上,平静地看着电视里的现场直播。

屏幕上,林正宏老泪纵横、狼狈不堪的样子清晰无比。他那一声声带着颤抖的“对不起”,透过音响,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

苏棠紧张地观察着林星冉的反应,小心翼翼地问:“冉冉,你……还好吗?”

林星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解恨的快意,也没有动容的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她看着屏幕上那个曾经在她面前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父亲,此刻如同一个战败的俘虏,在向所有人展示他的伤痕和悔恨。

她端起茶几上的水杯,慢慢地喝了一口,水温恰到好处。

“我很好,棠姐。”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评论一件与己无关的时事新闻,“只是觉得……有点吵。”

苏棠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这迟来的道歉,这公众面前的痛哭流涕,对于已经彻底放下、拥有了全新生活和坚实后盾的林星冉来说,除了喧嚣,再无其他意义。它无法弥补过去二十年孤苦岁月里的任何一个寒冷的夜晚,也无法抚平那些被至亲之人误解、伤害时留下的任何一道伤痕。

真相大白,罪魁祸首得到惩罚,这就够了。至于原谅?那太奢侈了,她早已不需要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简洁的信息弹了出来,来自沈聿珩:

【噪音结束了。】

言下之意,风波已定,不必再为此费神。

林星冉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她拿起手机,回了两个字:

【嗯。知道了。】

然后将手机放下,拿起遥控器,毫不犹豫地关掉了电视。

屏幕上林正宏痛哭流涕的画面瞬间消失,客厅里恢复了彻底的宁静。

“走吧,棠姐,”林星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眼神明亮而坚定,仿佛刚刚只是看完了一部无聊的纪录片,“下午不是还要去工作室看看新剧本的初稿吗?时间差不多了。”

她转过身,走向门口,步伐轻盈而稳健,没有一丝留恋。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她的背影挺直,步伐坚定,走向的,是她靠自己挣来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那场迟来的道歉,那场属于过去的喧嚣,已被她彻底留在身后,如同拂去衣角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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