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内,各派弟子依照宗门派系各自聚集。
绛红色的赤鸢宗弟子间,偏生立着一抹孤清的青色,显得格格不入。
那人头戴素纱帷帽,轻纱随风微动,隐约可见其下挺直的鼻梁轮廓。
一柄长剑斜挂腰间,剑鞘上缠着褪色的碧绿剑穗。
最奇的是,明明近在咫尺,众人却探不出他半分修为深浅。乍看之下,确有几分超凡脱俗之姿。
只是那青色道袍下摆处,明晃晃印着个脚印,与周身清冷气度极不相称。
更惹人侧目的是,这位神秘剑修此刻竟亦步亦趋跟在金霄宗大师姐身后,姿态恭谨得近乎谦卑。
这般诡异景象,引得各派弟子频频侧目,窃语声在洞府内荡开。
这人谁啊?
这般念头刚起,便已有人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
“这位道友面生得很,怎的从未见过?”
有人打量着他,目光落在那遮掩面容的轻纱上,狐疑道,“莫非是仙盟中人?可若是仙盟修士,又怎会孤身出现在这秘境深处?”
侧目看去,见冥渡跟在倦吟身侧,挨了一巴掌竟还低眉顺眼地将另一边脸凑上前,轻声细语地问:“可是累着了?”
楚玄风眼角抽搐,默默别过脸去。
——仙盟中人?倒也算吧,只是后来堕了魔道。
可如今他体内魔气尽敛,半分不显,又该算作什么?
洞府内探究的目光如芒在背,楚玄风手中折扇“唰”地展开,掩唇轻咳:“这位嘛......”
扇骨在掌心轻敲两下,“是位散修道友。”
他余光瞥见冥渡帷帽微动,继续道:“诸位也知晓,我家大师姐风姿卓绝——”
话音未落,倦吟一记眼刀扫来,楚玄风急忙转口,“这位道友执意相随,我们也不好推拒不是?”
散修?
众人神色稍霁。
确实,此次大比虽分宗门与散修两榜,但位列散修前十者亦可入秘境寻缘。
这般结伴而行,倒也不算违例。
虽仍有疑虑在心头盘旋,众人终是没再多言,且在心中暗自掂量。
那散修的修为深浅难测,若非身怀隐匿气息的法宝,便是境界远在诸人之上。
更何况,能以一介散修之身闯进仙盟大比者,哪个不是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狠角色?
思及此,众人皆默契地移开了视线。
“这秘境究竟出了什么变故?莫非遇上了百年难遇的妖兽潮?”有人率先打破沉默。
另一人擦拭着染血的剑锋,沉声道:“确实蹊跷,所有妖兽都像被什么刺激了一般,全然不顾生死地暴起伤人。”
“仙门长老们难道毫无察觉?”队伍末尾传来质疑。
“恐怕是突发异变。”
为首的修士皱眉道:“按惯例,入秘境者多为金丹后期,借此地灵气冲击元婴。此处妖兽品阶本该恰到好处。
然而这几日的亲身遭遇,诸位想必都已深有体会。那些妖兽凶性大发,暴戾异常,即便是三五修士合力围剿,亦难免负伤挂彩。
如此险恶之境,岂是历练之所?其中必有蹊跷。”
“若早知秘境凶险至此,”一名弟子捂着渗血的臂膀,声音发颤,“仙盟怎会让我们前来送死?”
楚玄风“啪”地合拢折扇,“确实古怪。
按典籍记载,碧波潭的青蛟每逢甲子才会苏醒,我们距潭水尚有百丈之遥,它便破水而出朝我们攻击。”
“青蛟?!”众人闻言皆惊,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金霄宗众人。
那可是堪比化神后期的凶物,若非倦吟师姐在,换作旁人怕是早已命丧蛟口。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心里都蒙上一层阴影,秘境确实出了大问题。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仙盟长老们发现异常后,定会带我们出险境的。”
“等他们发现?”
一名负伤的弟子突然冷笑,“若方才遇上青蛟的是我们,此刻怕已成了潭底枯骨。等仙盟察觉不对,只怕要给我们收尸了!”
倦吟静坐一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听着众人议论纷纷。
她忽而抬眸,望向冥渡,眼中带着无声的探询。
隔着轻纱,冥渡的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
忽而伸手,掌心朝上摊开在她面前,那姿态像极了家猫对主人袒露肚皮,带着几分讨好。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直到倦吟终于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冥渡才低低笑出声来:“别怕,我会护着你-们。”
“......”
倦吟合理怀疑,若非冥渡等人搅局,他们或许根本不会陷入这般境地。
她轻叹一声,任由那人把玩着自己的指尖。
目光掠过人群,落在角落里的玄天宗弟子身上。他们自成一体围坐,虽未参与议论,但个个面色凝重。
慕云歌看着济溯“二师兄为什么还没来?”
济溯摇了摇头“尚无回音,不过以他的修为定会化险为夷,相信他会没事的。”
云浅月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可若是萧策师兄也遭遇化神后期的大妖呢?”
原本众人尚存几分侥幸,此刻上千修士齐聚,才惊觉事态之危。
秘境中的凶险已至这般地步,稍有不慎,便是整支队伍覆灭之局。
青云秘境试炼数百年来,从未有过修士殒命的先例。
“莫要过分忧心,我们定能平安归去。”
云浅月抿唇颔首。
可那青蛟尚是已知的大妖,若是那些蛰伏更深、更为凶戾的妖兽也如这般现世……
洞府内幽光浮动,云浅月望着济溯清点人数的背影出神。
各派弟子三三两两聚作一团,有人疗伤,有人调息,更有人抱剑假寐。
他们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意外遭遇暴走的妖兽,却又恰逢济溯知晓这处安全洞府,更及时召集众人来此避难。
当真是巧合么?
“方才消耗过多灵力,眼下既已安全,不必再这般紧绷了。”他掌心温热,精纯的灵力如春风化雨般渡入她经脉。
倦吟只觉四肢百骸的滞涩渐渐消融,连神识都清明了几分。
他的声音低低地传入耳中,让倦吟一时恍惚。
消失了近十年的人,传闻中堕落成魔、被逐出宗门的叛徒,此刻却如当年那般清朗如月,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侧。
这情形,倒让她想起之前那场大比。上场前,向来冷峻的萧策寸步不离守着秦书的模样。
那时她就在想,若是冥渡还在,会不会也这般守着她,在她面对强敌时轻声鼓励?
倦吟下意识转头望向他,唇瓣微启却又生生顿住。
目光不自觉地转向玄天宗众人,为何独独不见萧策身影?
“怎么了?”冥渡察觉到她的异样,暗自运转体内灵力,确认无恙后抬眸,“可是还有何处不适?”
“玄天宗亲传弟子皆在此处,萧策仙君呢?”
四目相对间,倦吟的目光让冥渡忽然想起蚀心那句“我死无妨,他必须活。”
既已有人愿为他赴死,那阿吟呢?
“你很在意他?”
男子嗓音依旧温润,唇角噙着浅笑,可倦吟分明感受到他指尖骤然收紧的力道。
“不......”
她倏然回神,“只是上次大比败于他手,若他就此陨落,我便再无机会与他再打一场了。”
听着她略显急促的解释,冥渡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蜷缩。
他忽然倾身靠近,帷帽垂下的轻纱扫过她颈侧,“总会有机会的,而且你想练可以找我。”
“此刻他不在,你们反而更安全。”
这话说得含糊,却让倦吟瞳孔微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