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响,将族长从漫长的回忆中唤醒。
他转过头,看见秦书站在门口,朝他微微一笑:“族长,都已准备妥当,可以开始了。”
族长随她步入室内,只见君彦正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双目轻阖,呼吸平稳。
“他睡着了。”秦书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昨夜费了些功夫,总算是将他那过剩的精力耗尽了。此刻睡着也好,待他醒来,一切便都好了。
族长颔首:“那便开始吧。”
秦书转身向外走去。
族长的目光从她背影缓缓移回,落在君彦沉静的睡颜上。
男人身着墨绿色衣袍,更衬得面容温润如玉。
与几百年前雪中那一袭纯粹的白相比,如今他身上多了许多色彩,仿佛整个人也从那般亘古的寂寥中走了出来,变得鲜活而真实。
族长凝视良久,心中忽然明了了那人当年为何能那般从容欣悦。
若命运早有安排,能在注定的时刻遇见注定的人,经历注定的事,那么即便是死亡,似乎也不再可怖。
因为只要想到前路上那些即将相逢的光亮,心中便只余下纯粹的期待了。
屋外石阶上,昭雪正蹲在那儿,目光追随着秦书静立的身影。
沉冤安静地立在一旁,视线亦随着她望去。
就在这时,昭雪忽然飞快地俯身,抓起一把冰冷的雪,迅捷地塞进了沉冤的后颈。
沉冤身形一顿,缓缓低头,看了眼自己衣领内正在融化的雪块,又转向一旁假装无事发生的昭雪。
他默然不语,也俯身拢起一掌白雪。
昭雪立刻警觉地扭头,瞪着他:“你想干嘛?”
在昭雪毫不放松的注视下,沉冤并未将雪掷回。
他只是缓缓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拉过昭雪的手腕。
昭雪警惕地盯着他,被握住的手微微向后缩了缩,却被他更坚定地握紧。
随后,他将自己手中的那把雪,轻轻放在了昭雪的掌心里。
昭雪疑惑地抬眼,用目光无声地质问。
沉冤迎着她的视线,语气平静无波:“方才没看清。你再塞一次吧。”
“……”
昭雪盯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神情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你们在玩什么呢?”
清子的声音忽然从旁响起,两人同时转头,只见她站在几步外,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昭雪立刻抖落掌心的雪,收回手,朝她笑道:“怎么啦?”
清子望望昭雪,又瞧瞧沉冤,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流动着某种说不清的氛围。
她走上前说道:“村东头有户人家又闹起来了,非要族长去主持。听说族长在这儿,我来请他过去。”
昭雪拍了拍身旁的石阶,示意她坐下:“还是昨天那一家?怎么今天又要请族长?”
被她这么一问,清子一时忘了正事,顺势坐了下来。
“就是芫阿姐家呀!去年她从外头带回来一个男人,生得可漂亮了。谁知芫阿姐的姐姐也瞧上了,非要抢人——可芫阿姐跟那男人都成亲了呀!这下可好,姐妹俩天天闹得不可开交!”
昭雪听得眼睛发亮:“那男人……究竟有多好看?”
清子眼睛瞪得圆圆的,语气激动起来:“不只生得俊,身形挺拔,力气也大……”
沉冤轻轻叹了口气,适时将话题转回重点:“那男人自己怎么说?两个姑娘为他争执,他是什么态度?”
提到这儿,清子表情更激动了:“今天来找族长就为这个!姐妹俩正闹着,昨晚却发现那男人不见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她压低声音,“在隔壁朗阿哥的床上找着的!两人衣服都脱光了,正连在一起睡得香呢!”
!!!
话音未落,昭雪的耳朵已被沉冤伸手捂住,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昭雪睁圆了眼睛,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差点脱口问出“那到底是谁连着谁啊”,幸好沉冤这次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清子看着两人的反应,也有些不好意思,但随即又想,她就说嘛,这么大的事,肯定得请族长做主啊!
——对哦,找族长!
一回头,却见族长与秦书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正静静望着她们三人。
“……”
空气霎时凝住。
清子尤其窘迫,在客人面前说这些村中秘辛还被族长听个正着,她耳根都红透了。
昭雪“嗖”地缩到沉冤背后,不敢去看秦书,脑子里却仍在飞速运转,试图理清方才听到的那段复杂关系。
族长轻咳一声,转向秦书,温声道:“郎君不多时便会转醒,请放心。”
他又看了眼恨不得钻进地缝的清子,对秦书笑了笑:“没想到她们相处得这般投缘。几位若是不急,不妨在此多留几日。明日便是新春,寨中会设宴团聚,很是热闹。”
“集宴?”秦书眼波微动,
那是否便能见到……那位芫阿姐带回的男子了?
那可太有意思了。
她轻轻点头,在昭雪与清子骤然亮起的期待目光中,应道:“好,那便叨扰了。”
清子与昭雪悄悄在背后激动地握了握手。
“老朽便先告辞了,还有些……事务需去处置。”族长捋须道。
秦书微微颔首。
待族长与清子转身离去,行至院门处,清子却悄悄回头,飞快地朝昭雪招了招手。
昭雪眼睛一亮,立刻会意,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这是要亲临“现场”吃第一手瓜啊!
太刺激了!
秦书望着她们那做贼似的雀跃背影,终于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
她在沉冤略带惊疑的注视下,抬手轻轻掩了掩面,这才敛了笑意,转身回房去了。
秦书回到房中,目光落在床榻间的君彦身上。
他已换上了一身明亮的衣袍,容颜亦有了变化,较前些日子更显沉稳,俨然恢复了她记忆中最熟悉的模样。
草还丹,形似人魄,若以秘法滋养,可成一具温养魂魄的载体。将君彦那半缕残魂引入其中,过程竟出乎意料地顺利。
只是他终究曾是古神,神魂过于特殊,这草还丹所化的身躯,隐隐有难以完全承受之象。
还需一枚定魂珠。
秦书指尖轻抚过君彦沉静的侧脸。取得定魂珠虽不艰难,却仍需她再奔波一回。
待寻得那物,喂他服下,再将她体内属于他的另一半神魂归还,一切便可圆满。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其实,原本用她的一半灵体亦可温养他的魂魄,全因昔日父神庙中,他将那道赐福落在了她的身上。
可若如此,一旦赐福符文随岁月消散,他的魂魄亦可能随之不稳。
指腹下是他温热的肌肤,秦书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低声自语:“真是……都怪你当初太爱我。”
话音未落,君彦眼睫微颤,毫无征兆地睁开了双眼。
他缓缓转过头,沉静的目光落在秦书还停留在他脸上的指尖,似乎在无声询问她在做什么。
秦书凝望着他初醒的眸子,那眼底还带着几分迷蒙,却已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
她轻轻笑了,指尖拂过他微热的脸颊,声音温柔似水:“我说,我很爱你。”
君彦微微一怔,一抹薄红悄然爬上耳根。
他有些羞赧地垂下眼睫,却又忍不住抬眸看她,语气里带着点理所当然的骄纵:“你当然要爱我。”
他清了清嗓子,像是要掩饰那份不好意思,声音低了几分,带着柔软的期待,“你不仅要爱我,还要……亲亲我。”
他说完,便微微仰起脸,闭目等待着。
预想中的触碰却迟迟未落。他疑惑地睁开眼,正正撞入秦书含笑的眼眸深处。
“你的眼睛,”她轻声说,目光流连在他清澈的眼底,“真漂亮。”
话音未落,一个轻柔的吻已翩然落下,如羽毛轻触水面,带着无尽的怜爱与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