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宝阁古朴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叶清羽迈步而入。
他的目光甫一落在大厅,便瞧见师父老李正俯身于木床前,全神贯注地为掌柜施针。
银针在师父粗糙厚重却异常稳定的手指间闪烁着微光。
师父今日怎来的这般早?看来是紧要之事已经忙完。
叶清羽立刻收敛心神,步履轻捷却恭敬地走上前,对着师父的背影深施一礼,声音清朗。
“师父安好。”
老李闻声并未立刻回头,直到将手中最后一针捻入掌柜肩井穴,才缓缓直起身,对叶清羽微微颔首。
他那慈爱的目光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虽然一会儿有大事要干,但是也不耽误老李见针插缝的考量自己的爱徒。
“清羽,这些日子,我让你找凡猪练习银针之术,练的咋样了?”
叶清羽神色坦然,拱手答道。
“师父,凡是我曾亲眼目睹您施针过的穴位,其下针时独特的手法,以及力道深浅,乃至此穴主治的病症功效,弟子都已铭记于心,掌握得七七八八了。”
此言一出,老李眼中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
他深知叶清羽心性沉稳,绝非浮夸之辈,断不会说大话。
然而这学习速度,实在超乎他的想象。
他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当年学医的艰辛。
整整两年。
先是学习理论,夯实基础。
接着便是日复一日地在自己四肢上反复练习扎针,体会针感。
而后与同门的年轻小伙子互相扎刺,摸索人体差异。
最后更是要用活生生的兔子为靶,苦练扎入三里穴时的快、准、稳。
要求针入无声,兔不惊不痛不出血,才算勉强过关。
最后才被那德高望重的老国医允许接触病人。
就算如此,他也是在临床实践一年之后,才算真正出师。
他学针的初衷不过是想调理孙女小玲那因为作息紊乱而摇摇欲坠的身体。
虽说和老国医的那些精传弟子不能比,但是毕竟名师出高徒,自己的针灸之术,也算不错的了。
眼前这青年,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自信的说出已经掌握得七七八八,这份天资,着实令人惊叹!
老李眼中赞赏之意越发浓郁,拍着手朗声道。
“好!好!口说无凭,来!你来给老李我的足三里扎上一针,让我亲眼看看你的功力!”
叶清羽闻言并无半分推辞,洒脱地应了声“是”。
他动作利落地从老李随身携带的布针袋中拈出一根细长的银针。
下一刻,在老李骤然睁大,充满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叶清羽并未直接用手施针,而是指尖微动,一缕精纯的灵气无声涌出,精准地包裹住那枚银针。
只见那银针仿佛被无形之手稳稳托起,如游鱼般灵动,又似流星般迅捷,倏忽间便刺入了老李腿上的足三里穴!
针入穴道,异象顿生!
破皮无声:针尖刺破皮肤,竟无一丝声响。
得气如浪:一股浑厚而清晰的针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涌来,冲刷着经络。
地脉震动:那针感深入肌理,仿佛引动了大地脉络,在穴位深处隐隐震动。
热泉喷涌:紧接着,一股温暖如热泉般的暖流自穴位喷薄而出,迅速扩散。
蚁军奔袭:暖流所过之处,又带来千万只蚂蚁轻轻爬行啃噬般的酸麻感。
肠鸣雷音:老李腹中竟清晰地响起一阵低沉的“咕噜”雷鸣,肠胃之气被引动。
浊气沉降:随着肠鸣,一股滞涩的浊气仿佛被引导着向下沉降。
寒热交割:穴位附近能清晰感受到寒热二气的微妙交替与交割。
气贯涌泉:最终,一股沛然之气循经而下,直贯足底涌泉穴,整条腿都感到前所未有的通畅与温热。
老李闭目凝神,细细体味着这层层递进,妙至毫巅的九重针感。
脸上先是震惊,继而化为难以言喻的激动,不住地点头赞叹,仿佛在感叹。
他老李有生之年也能教出一个天才!
这种感觉只有老国医在他身上施针时,才会出现的!
这要是有机会让那老国医手把手教学,这小子岂不是仅凭医术就能称霸修仙界了!
待最后一丝针感平息,老李猛地睁开双眼,看向叶清羽的目光已满是震撼与激赏,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清羽!你……你这孩子,当真是天赋异禀,万中无一啊!”
叶清羽被师父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谦逊几句,万宝阁的门口突然传来小翠焦急的呼喊。
“爷!爷爷!快来看看这个孩子!”
老李和叶清羽同时循声望去,只见小翠领着一位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老李眼神锐利,迅速在黄英和她怀里啼哭不止的孩子手面上扫过,心中已有判断。
他二话不说,立刻上前,从针袋中抽出几枚细短的毫针。
孩子太小,受不得留针。
老李出手如电,在小孩还没来得及因害怕而哭闹挣扎之前,数枚银针已然精准地刺入其手部,足部几个关键穴位,手法快得只留下几道残影。
施针完毕,老李并未收手。
他并指如剑,指尖瞬间凝聚起一团充满生机的翠绿色木属性灵气,轻轻覆盖在孩子红肿滚烫的手背上。
那清凉舒爽的气息瞬间渗透皮肤,孩子紧皱的眉头立刻舒展开,甚至舒服地发出了细微的哼唧声。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王家媳妇黄英见状,脸上那浓重的忧色终于消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门口又是一阵响动。
周夫人和黄英的婆婆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周夫人看了一眼不哭不闹的孩子,脸上立刻堆起殷勤的笑容,快步上前对着老李道。
“哎呦,亲家!您这一手医术,真是神乎其技,出神入化啊!多亏了您……”
老李却仿佛没听见她的恭维,直接转头,神色严肃地对黄英的婆婆说。
“孩子眼下红肿已消,暂时无碍了。你抱着孩子在这里稍等。”
他又看向小媳妇黄英。
“你,随我去后院抓几副药,孩子这是过敏了,还需调理巩固。”
小翠立刻心领神会,接口道。
“黄英嫂子,我跟你一起去后院。这药怎么煎,什么时候喝,喝多少,可得记仔细了,半点马虎不得。毕竟孩子还小,咱们可别给孩子落下什么病根,那可真是一辈子的大事了。”
黄英的婆婆见小翠这个熟识的邻居小媳妇也一同去,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连忙从儿媳怀中接过孩子,连声嘱咐道。
“黄英,快去!好好听着,记牢医仙的话!”
万宝阁后院
三人来到后院那处小库房。
老李停下脚步,目光凝重地看向黄英。
“闺女,抓药之前,我得先测测你的五行体质。孩子尚小,用药需格外谨慎,得根据母体五行来配比药性,才能事半功倍,不伤根本。”
说罢,老李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块巴掌大小,通体莹白,内里仿佛有云雾流转的奇异石头。
黄英看着老李手中这块似曾相识的石头,心中莫名一跳,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但想到眼前这位是邻居家的亲家,又是医术高明的医仙,她便压下了那丝异样感,顺从地问。
“医仙,这……这物件该怎么用?”
老李依照苏小兰告知的方法,清晰地指示道。
“双手捧住它,闭上眼睛,放空心神,什么都不要想,就像平时哄孩子睡着那样自然呼吸即可。”
黄英依言照做,双手捧起那块冰凉的测灵石,缓缓闭上了眼睛。
老李和小翠瞬间屏住了呼吸,两双眼睛死死地盯住黄英手中的测灵石,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几个呼吸的时间,在死寂的后院里却显得格外漫长。
突然!
嗡!
一道炽烈、夺目的红光猛地从测灵石内部爆发出来!
那光芒是如此耀眼,即便黄英紧闭着双眼,眼皮也被映得一片通红,强烈的光线刺激让她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
当她的视线聚焦在手中那光芒万丈的石头上时,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涌出!
她失声惊呼,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调。
“这!这是……测灵石!我想起来了!这是测灵石!它怎么会发光?!
我……我之前测过的!我没有灵根的!
我是凡人啊!
这不可能发光!!”
黄英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恐惧和混乱,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摇摇欲坠。
老李反应极快,在她声音失控爆发的瞬间,单手迅速在虚空中一划,一道无形却能隔绝声音的灵气屏障瞬间笼罩了后院这个小库房。
黄英却根本没注意到老李的动作。
她的全部心神都被手中那块发光的石头操纵住。
极度的震惊,让她浑身剧烈颤抖,情绪彻底失控。
随着她情绪的剧烈波动,测灵石发出的红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被注入了燃料般,光芒暴涨!
老李甚至清晰地听到了测灵石内部传来细微却令人心惊的咔咔碎裂声!
眼看黄英眼底血丝密布,几乎要陷入疯狂,老李毫不犹豫地再次出手。
他双手虚按,一股磅礴温和,充满安抚力量的翠绿色木灵气如春风般涌出,轻柔却坚定地将黄英包裹其中。
清凉的气息丝丝缕缕渗入她的身体,强行抚平她翻腾的气血和躁动的神魂。
那股清凉仿佛一盆冰水浇在炽热的炭火上,黄英眼底的血红迅速褪去。
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住老李,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地问。
“老医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请您告诉我真相!”
老李看着她眼中那近乎绝望的求证,叹了口气,沉声道。
“真相就是,当年你在测试灵根时,被人做了手脚。有人用某种方法,将你身具灵根的事实,刻意隐藏了起来!”
黄英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过了许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她才艰难地,充满不解地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一旁的小翠再也忍不住,她上前一步,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同病相怜的悲悯与愤怒。
“黄英,我和你一样!我也是被他们做了手脚的人!
他们这样做,就是为了……”
小翠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抖。
“就是为了给城中那些没有灵根,却又妄想后代有仙缘的富贵男子,物色我们这些身具灵根却懵然不知的女子!
把我们当作……当作生下有灵根后代的工具!我们的灵根,我们的天赋,在他们眼里,不过是配种的筹码!”
黄英听完,身体恍惚了一瞬,她双眼无神地看着手里泛着红光的测灵石,一字一字的消化着小翠的话。
她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后院静得可怕。
终于,她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老李和小翠,嘴唇翕动,只吐出两个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字。
“谢谢。”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出了仓库。
黄英面无表情地穿过通往前厅的门帘,径直走向自己的婆婆,一言不发地从她怀中抱过已经安稳睡去的孩子,转身就朝着万宝阁大门外走去。
她的婆婆被儿媳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急忙喊道。
“哎?黄英?药呢?医仙不是带你去抓药了吗?你怎么……你怎么就这么走了?等等我!”
她下意识就要追出去。
就在此刻!
万宝阁大门外突然涌入五六个神色冷峻,身着统一青色劲装,腰间悬挂着刻有醒目刑字玉牌的修士。
正是青霄宗刑堂弟子!
为首一名男子,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大厅内的周夫人和黄英婆婆。
老李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就是这两个人,带回去吧。”
周夫人在看到这群修士腰间的玉牌时,心头已是一沉,涌起强烈的不祥预感。
再听到那声冰冷的带回去,她猛地转头看向老李和小翠,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亲……亲家?这……这些仙师……这是要做什么?你们……你们……”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一旁的黄英婆婆先是不解,后是恍然,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
小翠上前一步,眼神冰冷如霜,直视着周夫人,一字一句地道。
“做什么?周元芳,你和你那个好弟弟周德这些年做下的那些伤天害理的缺德事,难不成还真以为能瞒天过海,密不透风一辈子?你们胆大包天,竟敢在测灵石这等关乎宗门根基的大事上动手脚,你们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测灵石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周夫人耳边炸响!
她最后的侥幸心理被彻底击碎,身体猛地一晃,冷汗如同溪流般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衣衫,脸色惨白如纸。
她张开嘴还想争辩什么,一个我字刚出口,旁边一名刑堂弟子早已不耐烦,指尖一点,一道灵光闪过,周夫人的嘴巴立刻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封住,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两名弟子上前,毫不客气地一左一右架起她瘫软的身体,押解着就往外走。
刑堂为首弟子对着老李略一点头,言简意赅。
“周德已在测灵堂落网,一并押回刑堂审讯。辛苦了,李管事。”
老李郑重地回了一礼,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终于轰然落地。
想到周德这些年不知用此等手段坑害了多少像黄英,小翠这样身具灵根的女子,只为满足城中权贵求子的私欲,老李便感到一阵后怕与庆幸。
此獠不除,遗祸无穷!
苏小兰带着刑堂弟子押着周夫人迅速离去。
万宝阁大厅内,瞬间只剩下老李、小翠、叶清羽、药童,以及那位虽然身上还扎着不少银针,却依旧顽强地梗着脖子,努力抬起脑袋看完了全场热闹的掌柜。
一片寂静中,叶清羽看着师父凝重而略带疲惫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师父……这……这究竟是怎么了?这两人……”
老李回过神来,看着徒弟关切又好奇的眼神。
但想到此事牵扯到测灵堂管事周德利用职权在测灵石上舞弊,性质极其恶劣,严重损害了青霄宗的威信和根基,实在不宜公开宣扬。
他缓缓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深沉的无奈。
“唉……不能说啊,不能说。此事……关系太大。”
叶清羽见师父如此态度,立刻明白了其中必有难言之隐,这事应该是涉及了青霄宗的宗门隐秘。
他懂事地不再追问,只是微微颔首。
然而,心思缜密如他,已然从刚才小翠那充满愤怒的只言片语,以及刑堂弟子的出现,推断出了真相的轮廓。
测灵石,是每个宗门遴选弟子的基石,竟被人做了手脚?
这对于一个修仙宗门而言,简直是动摇根基的天大丑闻!
叶清羽深知,有时候一个极品灵根的好苗子,未来就可能决定一个宗门在修仙界的地位排名。
更直接影响着未来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资源分配与重要人脉的建立。
当真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