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丁尚仪可是后宫里头出了名的母老虎!训起人来眼睛一瞪,手一挥,半点情面都不讲的。”
慕无宸见她竟还敢反驳,心底那点因她乖巧而升起的柔软瞬间被不悦取代:“朕看你如今是胆子愈发大了,都敢直接还嘴了?”
云芷儿被他语气里的冷意激得一个激灵,顿时噤声。
虽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也知道此刻绝不能再触怒他。
她瘪了瘪嘴,老大不乐意地做了个给嘴巴拉上链子的手势,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好嘛,去就去,芷儿还是很识相的。”
说罢,她闷闷不乐地抓过慕无宸的一只手,把自己的手指塞进他的掌心,然后便扭过头不看他,一副“我没话说了,我很郁闷”的样子。
再多说几句,怕就不是去尚仪局学规矩那么简单了,搞不好直接被拖去刑房挨板子。
言多必失啊。
谨言慎行啊。
看吧,这张破嘴非要叨叨,真叨叨出口了,又不高兴了。
*
第二日,云芷儿便一脸生无可恋地出现在了尚仪局门口。
她几乎是磨蹭着挪进院子的,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铅。
刚站定,便见那位以严厉刻板着称的丁尚仪手持一柄光亮的戒尺,面无表情地迎了出来。
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间已夹杂着几缕银丝,一身黑色宫装剪裁得笔挺非常,连衣襟的每道褶皱都透着一板一眼的规矩。
“云才人来了。”
丁尚仪的声音平淡无波,略一颔首,算是见了礼:“这边请吧。”
云芷儿一看见她,还有她手里那根戒尺,那些死去的记忆又开始攻击她了,她可太记得这位丁尚仪了!
当初刚入宫学规矩时,就是这位丁尚仪教的她!
那时稍有差池,不管是行礼的幅度差了一分,还是走路时裙摆动的幅度大了些,这位根本不懂什么叫“君子动口不动手”,绝对是二话不说,戒尺直接就招呼上来,又快又狠。
她好不容易熬过了那段日子,以为自己总算摆脱了这位“活阎王”,没想到回旋镖正中眉心,竟然又回到了这里。
丁尚仪可不管她心里如何哀嚎,径直引她到殿中站定。
二话不说,拿起一个厚重的青瓷茶杯便放到了云芷儿头顶。
对着云芷儿说起要求:“腰背挺直,肩沉颈正。这杯中之水若是洒出一滴,今日便多练一个时辰。”
云芷儿顿时觉得头顶那杯子重逾千斤,仿佛下一秒就要滑落。
她心里叫苦不迭,暗骂慕无宸真是给她找了个“好”去处!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顶着那摇摇欲坠的茶杯,云芷儿只觉得每一寸肌肉都绷得僵硬。
丁尚仪在她身周缓慢踱步,目光锐利如鹰,时不时出声纠正:“肩再沉三分!没吃饭吗?”
云芷儿只觉得肩膀又酸又痛,她天不亮就被提溜过来,还吃饭,一口水都没喝上。
“下颌收回去!是想把脖子伸给谁看?”
云芷儿心里嘀咕:反正不是给你看!
“双手交叠,虚扣在腰间,手腕放柔,别僵得跟木头似的!”
云芷儿忍不住腹诽:说得轻巧,你行你上啊!
“呼吸放轻,均匀些!没让你憋气!”
云芷儿:我当然知道不能憋气啊,憋气不就噶屁了吗!
云芷儿每听丁尚仪说一句,就在心里暗暗骂她一句。
直骂到双腿发颤,才终于听见那句:“站姿勉强过关。”
丁尚仪终于开口,却并非赦免,而是新一轮的折磨:“接下来练习行走。顶着你头上那碗水,从这头走到那头,上下台阶三次,绕院子一圈。水若洒出,重头再来。”
云芷儿敢怒不敢言,只得颤巍巍地迈出第一步。
头上的青瓷碗随着她的步伐轻微晃动,水波荡漾。她的每一步都踩得极其缓慢谨慎。
而丁尚仪紧随其后,戒尺如同悬顶之剑,冷漠地提示要点:“步幅要匀,落地要轻……视线平视前方,慌什么!注意脚下台阶!”
好不容易颤颤巍巍地走下台阶,又艰难地抬腿迈上,再绕着不大的院子如履薄冰地走了一圈,云芷儿觉得自己几乎要虚脱。
就在她即将走完最后几步,暗自松了口气时,丁尚仪或许是嫌她脖子仍不够挺直,竟伸出戒尺,欲要点拨她的后颈,口中训诫道:“脖子直了,肩背自然舒展,仪态才显雍容。”
“小主如今作为才人,要时刻谨记,行止端方,方能得陛下青睐,将来若得恩宠,更需……”
丁尚仪正说着,手中戒尺随着训诫的动作不经意间向上抬起,岂料那戒尺尖端不慎轻轻碰触到了青瓷碗的边缘。
“哐啷”一声脆响!
青瓷碗应声落地,摔得四分五裂,清水溅湿了云芷儿的裙摆和鞋面。
丁尚仪的面色骤然转寒,眼中已有怒意积聚。
不等她开口训斥,云芷儿早已预判了她的预判,只见她身形嗖的一闪,丝滑地闪出三步远,直指地上碎片。
“这可怨不得我!我方才走得稳稳当当,是你手中的戒尺这么一抬,正正碰在碗边上,你若为此罚我,我可不依!这分明是你自己失手造成的。”
丁尚仪被她这番抢白说得一时语塞。
她虽严厉,却也是个讲理的人,心知方才确实是自己的戒尺碰落了碗,便生硬地转开话题:“既然站姿行走都已学过,接下来便学布菜礼仪。”
“夹菜时手腕要稳,不能越过盘中线;舀汤时匙缘要平,不能发出声响。”
“陛下用膳时,要垂眸侍立,既不能直视天颜,也不能完全低头,须得用余光留意陛下动向,随时准备布菜。”
这话猝不及防扎进云芷儿心口。她眼前蓦地浮现出前世光景。
寝殿里,慕无宸执着银箸,将剔了刺的鱼肉仔细夹到她碗中,眉梢眼角俱是温柔:“朕记得你最爱吃这个,芷儿乖,再尝一口。”
“今日朕批折子到晚膳时分,饿得心慌。你好歹陪朕用些,就当是心疼心疼朕,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