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洞外的阳光刺得人眼睫发颤，苏衍抬手遮额时，才发觉掌心还黏着未干的煞灰——那是万煞珠破碎后凝成的余烬，嵌在掌心纹路里，被阳光晒得发烫，风一吹便化作细如粉尘的黑絮飘散。林慧斜倚在岩壁上喘息，药箱开盖敞着，里面的冰魄草膏瓷瓶已见了底，她卷起袖口，臂上被火煞灼伤的伤口泛着淡红，覆着一层阳炎草金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爷爷立在洞口，双柄桃木剑拄在地面，剑刃映着洞外斜斜的日光，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沉郁，目光越过谷口的薄雾，直直望向青溪市的方向，眉头拧成一道深川。
“爷爷，可是有哪里不对？”苏衍快步上前，腕间镇厄玉符还带着地脉欢腾的余温，微微发烫，“归位阵已破，万煞池的浊水也清了，罗盘显示江南地脉的气息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澄澈。”他说着掏出罗盘，铜针稳稳钉向正南方，针尖泛着莹白的光，那是地脉彻底清明的征兆，连一丝杂煞的影子都没有。
爷爷没有接话，反而上前一步，指腹摩挲着玉符表面流转的青光。就在指尖触到玉符的刹那，原本流畅的青光突然一滞，几缕细如发丝的黑纹悄然浮现，像细如发丝的黑蛛网，缠在玉符边缘的青光里，转瞬又隐没不见。“这不是焚心教的幽冥煞。”爷爷的声音比洞底的寒气更沉，“是‘焚天阁’的‘蚀脉煞’，专附在阵眼载体上，悄无声息地侵蚀气脉，等到察觉时，载体早已被蛀空。”
“焚天阁？”苏衍和林慧同时愣住，两人与焚心教周旋近月，从艮土阵到幽冥洞，从未听过这个名号。林慧连忙摸出随身携带的《玄门异闻录》，指尖翻飞间翻到最后几页泛黄的纸页：“书上有记载！这是百年前就有的邪门组织，专挑玄门世家的阵眼信物下手，墨字旁还画着小小的焚天阁标志示意图——”她指着纸页上的朱砂印记，“您看，和咱们之前在幽冥洞捡到的‘归位’令牌背面纹路很像！书上还说，当年苏家镇厄图失窃，就与焚天阁的突袭有关。”
爷爷长叹一声，走到树荫下的青石上坐下，从怀中摸出个油布包——油布包边角磨得发白，层层掀开时，还带着经年累月的樟木香气，最里层裹着一张泛黄的绢布，正是苏家代代相传的镇厄图残卷。绢布边缘卷着毛边，中央的坎水阵纹用银线绣就，与苏衍腕间玉符的纹路严丝合缝。“焚心教不过是焚天阁的外围分支，他们折腾艮土阵、归位阵，从来不是为了江南地脉，而是为了探你的底——真正的目标，是你这枚坎水玉佩，还有完整的镇厄图。”
苏衍下意识地攥紧腕间的玉符，冰凉的玉质贴着肌肤，这枚玉佩是他出生那日爷爷亲手系上的，只说是苏家传家宝，能驱邪避煞，他戴了二十年，从未想过它竟是“阵眼载体”。“玉佩是阵眼核心？那镇厄图又有什么用？”他俯身看着残卷上的银线纹路，只觉得那些交错的线条里，藏着沉甸甸的秘密。
“坎水玉佩是九窍阵眼的核心载体，镇厄图则是操控阵眼的图谱，二者缺一不可。”爷爷指尖点在残卷中央的坎水纹上，银线被指尖体温烘得微微发亮，“百年前，焚天阁趁苏家祭祖时突袭，抢走了大半镇厄图，只留下这半卷残图藏在祖祠的玄龟碑后。他们找了百年，就是想集齐图与佩，解开九窍阵眼的秘密——那阵眼一旦激活，便能操控天下地脉气脉，翻江倒海都不在话下。”
林慧恍然大悟，指尖敲了敲药箱侧面刻着的离火纹：“难怪焚心教一直盯着你不放！青溪城隍庙的离火执事，还有幽冥洞那些懂‘蚀脉煞’的教徒，肯定是焚天阁安插的眼线。”她忽然想起幽冥洞捡到的令牌，“那枚‘归位’令牌背面的纹路，和残卷上的蚀脉煞纹几乎一致——蚀脉煞附在玉符上，是不是说明焚天阁已经锁定你的位置了？”
爷爷点头，从颈间解下一枚巴掌大的玉印——印身是玄龟造型，龟甲上刻满细密的阵纹，纹路里还嵌着极细的金砂，正是苏家传了七代的家族信物玄龟印。“这枚印是镇厄图的钥匙，能暂时屏蔽玉佩的气脉波动。”他将玉印放在苏衍掌心，印身还带着颈间的体温，暖意顺着掌心纹路蔓延，“焚天阁的势力比焚心教强十倍，他们麾下的‘蚀脉卫’，能凭半里内的阵眼气息追踪目标。咱们刚破了归位阵，地脉气脉波动太大，不出两个时辰，他们就会循着气息找来。”
苏衍握紧玄龟印，龟甲的纹路恰好嵌进掌心的纹路里，一股沉稳的土脉之力缓缓渗出，腕间玉符的发烫感渐渐平复。“那咱们回祖祠会合族人，凭镇土碑和瞒天阵，未必不能一战！”他想起祖祠里的苏伯，想起那些握着桃木剑训练的族人，还有那座矗立了六百年的镇土碑——那是苏家的根，也是江南地脉的屏障。
“祖祠是焚天阁第一个要查的地方，不能回。”爷爷站起身，手掌重重拍在苏衍肩上，力道里带着期许与郑重，“你带着玄龟印和残卷，去省府找玄学协会的赵伯。他是你太爷爷的亲传弟子，也是少数知道九窍阵眼秘密的人，有他的乾阳印护着，焚天阁不敢轻易动你。”他转头看向林慧，目光柔和了些，“林丫头，你父亲当年和我一同对抗过焚天阁余孽，你愿随苏衍去省府，用你家的《离火护脉诀》帮他护住玉佩吗？”
林慧立刻站直身子，将药箱往肩上一挎，指尖敲了敲药箱侧面刻着的离火纹，眼里闪着果决的光：“爷爷放心，我跟苏衍一起去！我父亲留下的《离火护脉诀》，正好能与坎水玉佩的气脉相呼应，强化屏蔽效果。而且——”她转头看了眼苏衍，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咱们从艮土阵打到幽冥洞，早就该同进退了，哪有让他一个人去涉险的道理？”
三人不敢耽搁，当即捏碎速行符——符纸燃作青红交织的光团，裹着三人的身形朝青溪市疾驰。半个时辰后，青溪市郊的轮廓已在视野里清晰，远远望见祖祠的青砖屋顶时，苏衍的目光突然一凝：镇土碑的青光比往常盛了三倍，像一柄直插天际的青剑，可青光外围，却缠着几缕若有若无的黑气，像附骨之疽般蠕动——那是蚀脉煞的气息，焚天阁的人，果然已经到了。
“苏伯已经布了瞒天阵，用祖祠的樟木气脉遮住了玉佩气息，但撑不了多久。”爷爷领着二人绕到祖祠后门的老槐树下，指节叩了叩门板上的玄龟暗纹，门内立刻传来苏伯低沉的声音：“乾阳在上，坎水在下。”“镇厄归位，地脉安宁。”爷爷沉声对出暗号，后门“吱呀”一声开了，苏伯黝黑的脸出现在门后，手里还握着半根没刻完的桃木钉。
祖祠院内，几名核心族人正围着镇土碑忙碌，地上用阳炎草金粉细细勾勒着七曜护脉阵，金粉泛着淡淡的暖光，将镇土碑包裹其中。苏伯见三人进来，快步迎上，粗糙的手掌里攥着一张黑色的帖子：“族长，焚天阁的人半个时辰前在城外晃悠，被瞒天阵挡回去了，但留下了这个。”帖子是粗麻纸做的，纸页粗糙如砂纸，边缘泛着诡异的黑紫色，中央用朱砂画着焚天阁的标志——一团燃烧的玄龟图案，朱砂还带着未干的阴寒气息。
爷爷展开帖子，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墨色发暗，像是用煞水调的：“三日之内，献坎水玉佩与镇厄图，否则青溪地脉尽毁。”字迹里裹着浓烈的煞气，纸页凑近时，连空气都带着腐臭。“他们是在逼我们现身。”爷爷指尖凝起乾阳气，帖子瞬间燃作飞灰，“苏衍，你去内堂收拾东西，把你太爷爷批注的《周易本义》带上——书里夹着镇厄图的解读口诀，绝不能丢。我和苏伯加固瞒天阵，再拖拖他们。”
苏衍刚跨进内堂门槛，就看见母亲站在八仙桌旁，桌上摆着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蓝布包裹，布角绣着小小的玄龟纹。她眼眶红红的，眼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滴，见苏衍进来，连忙用袖口擦了擦脸，快步上前将包裹递过来：“这是你太爷爷的旧道袍，我用阳炎草绒缝了衬里，能防煞气。”她掀开包裹一角，露出一本线装的《周易本义》，封皮是深蓝色的锦缎，上面盖着苏家的玄龟印章，“你爹走得早，你爷爷没跟你说，这书的夹层里，有你爹亲手画的地脉图，省府到赵伯家的近路，都标得清清楚楚。”
“娘……”苏衍接过包裹，指尖触到母亲缝补的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接头，每一针都扎着牵挂。他从小就知道母亲懂些基础的护脉术，却从不知道她竟也清楚家族的秘密——原来那些深夜里母亲在灯下缝补的道袍、泡的护脉茶，都是为了这一天做的准备。
母亲抬手抚了抚苏衍的额角，掌心带着熟悉的暖意，动作轻柔却藏着坚定：“你是苏家的长子，守护玉佩和地脉是你的使命，但娘更盼着你平平安安的。”她从腕间解下一枚银镯，镯子是老式的蒜头镯，表面刻着流畅的坎水纹，内侧还刻着极小的“平安”二字，“这是你外婆留给我的，遇煞会变温，比罗盘还灵。”她将银镯轻轻套在苏衍腕上，银镯与玉符相触，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像碎玉落地，“记住，堪舆师的根不是阵眼，是本心。守住要守护的人，气脉自然不会乱。”
苏衍用力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他知道此刻不是哭的时候，焚天阁的人随时可能破阵而入。他快速将玄龟印、镇厄图残卷塞进包裹，刚要转身往外走，母亲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从衣襟里摸出个小巧的白瓷瓶，瓶塞是用蜡封的：“这是凝神丹，我用冰魄草和百年人参炼的，危急时刻能稳气脉、挡煞侵。里面只有三粒，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用。”
走出内堂时，院中的七曜护脉阵已加固完毕，阳炎草金粉的光芒更盛了。林慧正蹲在石桌边整理药箱，见苏衍出来，立刻站起身，将一瓶贴着红签的药膏递过来：“给，冰魄草膏，加了阳炎草汁的。你上次跟煞尸打斗时胳膊被划了道口子，当时忙着破阵没顾上，现在赶紧涂了。”苏衍低头一看，左臂肘弯处果然有一道浅浅的伤口，药膏涂上去时，清凉中带着暖意，伤口的刺痛瞬间消散。
“时候不早了，焚天阁的蚀脉卫追踪极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爷爷从怀中摸出两张符纸，符纸是用黄麻纸做的，上面画着遁地符的纹路，纹路里还掺着镇土碑的石粉，“这是玄门遁地符，能直接将你们送到省府城外的清风观。赵伯会在观外挂玄色灯笼，那是咱们的暗号。”他将符纸分别塞进苏衍和林慧手中，指腹按住符纸中央的阵眼，“记住，到了省府先找赵伯激活玄龟印——只有他的乾阳印，能解开印里的护脉咒，彻底屏蔽玉佩气息。”
苏伯也快步走来，手里拎着个布包，布包上绣着镇土碑的图案：“这里面是祖祠的土脉样本，用阳炎草纸包着，能存三个月气脉。赵伯能用它监测青溪地脉的动静，要是有异动，你们也好提前知道。”他重重拍了拍苏衍的后背，力道大得让苏衍晃了晃，“族长放心，我们守得住祖祠，守得住镇土碑，等你们带着援军回来！”
母亲一直送到后门的老槐树下，目光黏在苏衍身上，舍不得移开。她想再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最后只化作一句：“衍儿，照顾好自己，也替娘照顾好林丫头。”苏衍用力点头，刚要喊一声“娘”，脚下的遁地符突然亮起炽盛的金光，金色纹路顺着两人鞋底蔓延开来，将身形稳稳裹住。他最后望了一眼母亲泛红的眼眶，望了一眼院中立着的镇土碑，金光骤然暴涨，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老槐树的叶子，还在风里轻轻颤动。
金光散去时，苏衍和林慧已站在清风观的山门外。观门是老式的朱漆木门，门环是青铜的，上面挂着一个玄色的灯笼，灯笼上绣着极小的乾阳纹——正是赵伯的暗号。晨雾还没散，沾在两人的发梢上，凉丝丝的。苏衍握紧怀中的包裹，腕间的银镯贴着玉符，传来细微的温感。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征程——焚天阁的阴谋、镇厄图的残秘、九窍阵眼的真相，还有苏家世代相传的守护使命，都将在省府的晨光里，拉开新的序幕。
林慧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苏衍的胳膊，指了指那盏玄色灯笼：“别愣着了，赵伯肯定早就等咱们了。”苏衍深吸一口气，晨雾里带着道观特有的檀香气息，他走上前，指节轻轻叩了叩门环。门内立刻传来一道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笑意：“是苏小子和林丫头吧？进来吧，老君眉都泡好了，就等你们尝了。”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穿着青色道袍的老者立在门内，道袍袖口绣着细巧的乾阳纹，手中握着一枚莹润的玉印，印面刻着流转的乾阳纹——正是玄学协会的赵伯，他的目光落在苏衍腕间的玉符上，眼神瞬间沉了沉，又很快泛起欣慰的笑。
走进观内的前厅，茶香袅袅，八仙桌上摆着两个青瓷茶盏，茶盏旁铺着一张泛黄的地脉图，图上用朱砂标着江南各地的煞点，其中青溪市的位置，还画着个小小的镇土碑符号。赵伯指了指对面的木椅：“坐，你爷爷半个时辰前用传讯符跟我说了情况。”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语气沉了下来，“焚天阁最近动作越来越频繁，不光盯着你们苏家的坎水玉佩，还在冀北、岭南的地脉节点作乱，看来他们是真的要集齐九窍阵眼，准备动天下地脉的根基了。”
苏衍坐下，小心翼翼地将玄龟印和镇厄图残卷放在桌上——玄龟印的龟甲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残卷的绢布还带着樟木的香气。“赵伯，爷爷说只有您的乾阳印，能激活玄龟印的护脉咒。”赵伯拿起玄龟印，指腹摩挲着龟甲上的阵纹，纹路里的金砂在光下闪着细光。他点了点头，语气郑重：“这玄龟印是你太爷爷亲手炼的，印芯嵌着苏家的护脉精血，激活不难。但你要想清楚，激活之后，你就正式成了苏家九窍阵眼的守护者，焚天阁的所有火力，都会集中在你身上——准备好了吗？”
苏衍转头看向林慧，林慧朝他用力点了点头，眼里满是笃定的鼓励——那是并肩作战过的默契，是无需多言的信任。苏衍深吸一口气，握紧腕间的玉符，冰凉的玉质里，似乎传来了百年前苏家先祖的气息。他迎上赵伯的目光，声音坚定：“我准备好了。从在艮土阵破掉第一根引气铜丝开始，从爷爷把玄龟印放在我掌心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准备好了。”
赵伯朗声笑了，将手中的乾阳印轻轻放在玄龟印上。两印相触的瞬间，金青两道光芒骤然爆发，像两道交缠的光带，将整个前厅都映得透亮。光芒里，玄龟印龟甲上的阵纹渐渐亮起，与苏衍腕间玉符的青光遥相呼应，形成一道细密的光网。“好！好一个苏家后人！”赵伯的声音里满是欣慰，“你太爷爷要是还在，定会为你骄傲。”他抬手一挥，光网缓缓收敛，尽数融入玄龟印中，“接下来，我便告诉你九窍阵眼的全貌，还有焚天阁那些藏了百年的秘密——孩子，守护天下地脉的征程，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