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崩毁的余波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终是缓缓平息。那吞噬光线的黑暗漩涡散去，狂暴的能量乱流也逐渐归于虚无。只留下满目疮痍，见证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决战。
曾经承载着古老祭坛的孤岛，此刻已碎裂大半，嶙峋的怪石裸露在外，泛着被能量冲刷后的惨白光泽。虚空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尘埃与精纯却危险的死寂之气，这便是归墟之海永恒的基调。
在这片废墟中央，是同样伤痕累累的希望号。它那原本流转着莹莹光辉的舰体，此刻布满了触目惊心的凹痕与撕裂口，几处辅助翼甚至不翼而飞，露出内部复杂而焦黑的结构。最为核心的归墟御劫阵，光芒黯淡到了极致，只能勉强勾勒出玄奥的符文轮廓，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星槎悬浮在空中，却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疲惫感。
“快！检查能量回路！优先修补结构损伤，稳定核心阵法的输出！”公输鲁的声音带着嘶哑和急切，他带着天工部残存的弟子，几乎是扑在了希望号的修复工作上。每一位弟子脸上都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重任在肩的凝重。他们小心翼翼地利用之前冒险收集来的星骸晶粹，配合着舰内储备本就不多的备用材料，争分夺秒地进行着抢修。焊光与符文的光芒在破损处交替闪烁，发出细微的嗡鸣，勉强维系着这艘方舟不至于彻底解体、坠入下方无尽的归墟深渊。
舰内，气氛同样沉重。叶孤云盘坐一隅，默默调息，脸色苍白，周身剑意虽依旧凌厉，却难掩其内在的虚浮，显然硬撼祭坛反噬让他付出了不小代价。李逍遥靠在舱壁，往日玩世不恭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他检查着自己的酒仙葫芦，里面所剩的仙酿也已不多。而情况最危急的，是雪姬。她昏迷不醒，脸色一半笼罩着诡异的暗影，一半则凝结着冰霜，影刃之毒与她自身的极寒之力在她体内激烈冲突，不断侵蚀着她的生机。风不语正守在她身旁，眉头紧锁，手中银针带着翠绿的生机之力，小心翼翼地为她疏导毒素，稳定伤势，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然而，众人心中最沉重的担忧，还是来自于那间仅存的完好静室。
静室内，凌曜盘膝而坐，双目紧闭。他的情况远比外表看起来严重得多。强行逆转古老祭坛，承受了远超自身境界的反噬之力，更被那噬道意志的冲击正面击中，此刻他体内堪称一片狼藉。经脉断裂了大半，如同干旱土地上龟裂的痕迹，仙元在其中流转滞涩，时有崩散。那原本应璀璨生辉、蕴含无尽演化可能的万道源体，此刻也黯淡无光，表面的混沌色光芒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最根本的本源更是亏损严重，如同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块。这等伤势，若换做寻常地仙，早已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他的意识沉入体内，引导着那同样受损、旋转缓慢的万法源核，竭力梳理着混乱不堪的仙元与交织扭曲的道则碎片。他尝试吸收手中握着的仙晶，然而仙晶内精纯的能量流入体内，却如同泥牛入海，效果微乎其微，大部分都从断裂的经脉处逸散而出。归墟之海这片绝地，不仅能量稀薄，更充斥着一种排斥生机的腐朽规则，使得从外界汲取能量变得异常艰难。
“此地能量稀薄且充满死气……照此下去，莫说恢复，连稳住伤势都难以为继。”凌曜眉头紧锁，意识在体内那破败的“战场”上扫过，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忽然，他心念一动，一个极其大胆且危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浮现。
“既然万道源体号称可包容、吞噬、演化万道，那这弥漫归墟，象征着宇宙终结、万物终焉的死气……是否也能被炼化？”
这个想法若是传出去，足以让任何知晓归墟恐怖的仙神骇然变色。归墟死气，乃是宇宙衰亡的具象，是腐朽、寂灭的终极体现，蕴含着最纯粹的“终结”道韵。寻常仙人沾上一丝，都可能被污染道基，侵蚀仙体，最终化作归墟的一部分，永世沉沦。主动引入体内炼化，无异于引火自焚，不，是引寂灭之潮冲刷己身！
但凌曜环顾自身状况，感受着那缓慢却不可逆转的恶化趋势，他深知，自己已别无选择。坐以待毙，非他之道。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开始以神念小心翼翼地，从周围弥漫的虚无中，剥离、引动了几乎微不可察的一丝归墟死气。
这一丝死气入体的瞬间，凌曜浑身猛地一颤，如坠冰狱！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寒、死寂、仿佛要湮灭一切生机、终结所有存在的力量轰然爆发，沿着那本就破损的经脉疯狂肆虐。所过之处，经脉壁障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甚至连残存的仙元都被其侵染、同化，转为灰败。
剧烈的痛苦如同千万把冰刀在体内刮过，凌曜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缕暗色的血液。但他心志何其坚韧，立刻全力运转起那黯淡的万道源体。
嗡——
微弱的混沌色光芒再次从他体内深处亮起，虽然远不及全盛时期，却带着一种源自本质的坚韧与不朽。这光芒如同最温柔的网，又如同最沉重的磨盘，并非强行驱散那丝狂暴的死气，而是将其缓缓包裹、缠绕，然后以某种玄奥的韵律，开始磨碎、分解、剖析其内在结构。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且痛苦的过程，每一瞬都如同在刀尖上舞蹈，在寂灭的边缘挣扎。凌曜的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但他紧守灵台一点清明，全力维持着万道源体的运转。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因剧痛和心神损耗而晕厥时，那丝狂暴的死气终于被彻底“磨”碎。其中绝大部分蕴含疯狂毁灭意志的杂质被源光涤荡、排斥出去，化作细微的黑烟从他体表渗出。而最终，一丝精纯至极、褪去了所有死寂与腐朽、只剩下最本源、最纯粹的“终结”道韵的能量，被提炼了出来！
这一丝能量，不再充满破坏性，反而带着一种天地万物运行至理的宁静与必然。它融入了凌曜近乎干涸的仙元之中，虽然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丝，却让他那严重亏损的本源，如同久旱逢甘霖般，得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不虚的补充！
有效！
凌曜精神大振，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缕微光。他不再犹豫，强忍着那刮骨噬心般的持续痛苦，开始以更大的毅力，缓慢而坚定地引动、炼化周围那取之不尽的归墟死气。这是一个水磨工夫，效率低下且伴随巨大风险，但却是他，以及整个希望号在此绝境中，唯一的疗伤与续航途径。
时间在寂静与痛苦中流逝。数日之后，在风不语不惜工本、耗尽珍藏灵药炼制的丹药辅助下，叶孤云、李逍遥的伤势基本稳定，雪姬体内冲突的剧毒与极寒之力也被暂时压制住，虽然依旧虚弱，但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
而希望号，在公输鲁和天工部弟子不眠不休的抢修下，也完成了初步的修复。主要的能量回路被重新接续，核心的归墟御劫阵稳定在了最低功率运转状态，足以保证星槎不再下坠，并具备了一定的航行能力。只是速度、防御和能量储备，都远不及全盛时期十一，如同一艘在狂风巨浪中挣扎的残破扁舟。
静室之门缓缓开启，凌曜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依旧带着失血的苍白，气息也比往日虚弱不少，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比以往更加沉静，更加幽深。仿佛经历了这次生死边缘的挣扎，亲眼目睹并亲身炼化了“终结”的道韵，让他对“毁灭”与“新生”、“起源”与“终末”的轮回，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和感悟。他的万道源体虽然依旧黯淡，但核心处那点混沌之光，似乎凝实了一丝，蕴含的道则也更加复杂难明。
“阁主，您的伤势……”李逍遥迎上前，关切地问道。
凌曜微微摆手，示意无碍。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看到了他们眼中的疲惫，也看到了那疲惫之下未曾熄灭的坚定。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舰桥前方那幅浩瀚而残缺的星图之上，归墟古路的轨迹蜿蜒向前，依旧望不到尽头。而噬道者的阴影，在经历了暗影府主一役后，已然如同实质般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前路，注定更加艰险。
凌曜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回荡在略显空旷的舰桥中：“继续前进。”
他没有多言，但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含义。退路早已断绝，归墟之外，或许已是噬道者布下的天罗地网。唯有沿着这条古老的路径，向着那传说中既是起点亦是终点的“源乡”，才可能寻到一线生机，一线揭开谜底、逆转乾坤的希望。
残破的希望号，发出一阵低沉而吃力的嗡鸣，仿佛一个重伤的巨人重新迈开了脚步。它调整方向，承载着这群伤痕累累却意志如钢的乘客，毅然决然地再次启航，向着归墟古路那更深、更黑暗、更未知的深处，砥砺前行。舰尾留下的，不是璀璨的流光，而是一道渐渐被死气淹没的、孤独而执着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