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地龙烧得有些过热,溥仪只穿着一件单衣,小鼻尖上还是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刚刚由宪政筹备委员会送来的、《钦定宪法大纲》最终修改稿。孙文、张之洞、徐世昌等人的签名赫然在列。
相比初稿,这份最终稿在限制君权、明确议会(仍称资政院)职权和责任内阁构成方面,措辞更为明确和具体。虽然依旧保留了皇帝的最高权威,但其权力边界已被清晰地框定在宪法条文之内。
这无疑是向旧势力宣战的檄文。
溥仪的小手抚过那墨迹未干的文字,他能想象到,这份文件一旦正式颁布,将在朝野上下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宗室王公、满洲权贵、保守官僚……所有既得利益者都会疯狂反扑。
但他没有犹豫。
“用印。明发天下。”他平静地对侍立在旁的徐世昌说道。
“皇上……”徐世昌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再劝,但看到小皇帝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躬身道:“臣,遵旨。”
沉重的玉玺落下,印泥鲜红刺目。一份注定要改变帝国命运的文件,就此诞生。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紫禁城,继而以电报的速度飞向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一时间,北京城暗流汹涌,各种议论、揣测、愤怒、期待交织在一起,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雷。
然而,就在这政治风暴即将降临的前夜,一场真正的、来自大自然的考验,不期而至。
深夜,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呼喊打破了皇宫的宁静。
“皇上!皇上!不好了!永定河……永定河化工厂那边……出事了!”小德张连滚爬爬地冲进养心殿,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溥仪被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怎么回事?说清楚!”
“是……是氯气!储存氯气的罐子……泄漏了!现在那边……那边……”小德张语无伦次,显然被吓坏了。
溥仪的小脸瞬间失去了血色。氯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黄绿色气体的恐怖!那是他在建立化工厂时,为了生产漂白粉和未来合成含氯化合物而要求制备的剧毒物质!
“立刻封锁消息!严禁外传!”溥仪第一个反应是控制影响,绝不能引起京城恐慌,“传朕旨意,京城九门提督,即刻起暗中戒严,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散布谣言!”
“嗻!”
“备轿!朕要去永定河!”溥仪跳下床,就要往外冲。
“皇上!万万不可!”李德全和小德张同时扑上来拦住他,“那毒气厉害无比!皇上万金之躯,岂能亲涉险地?!”
“放开!”溥仪厉声喝道,小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那是朕的工厂!朕的子民在那里!朕必须去!”
他挣脱两人,胡乱套上外袍就往外走。李德全和小德张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惧和无奈,只能咬牙跟上,同时招呼侍卫严密护卫。
轿子以最快的速度出了紫禁城,奔向京西永定河畔。越靠近化工厂,空气中的异味就越发浓烈刺鼻,那是一种混合着漂白粉和腐烂瓜果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沿途已经能看到一些倒毙的牲畜,甚至……隐约有人影倒在路边。
溥仪的心沉到了谷底。
化工厂外围已经被聂宪藩派来的“神武军”士兵团团围住,所有人都用湿布蒙着口鼻,如临大敌。工厂内部的情况更糟,黄色的烟雾尚未完全散去,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工人和技术人员,有的在痛苦地抽搐、咳嗽,有的已经一动不动。
“皇上!您怎么来了?!”负责工厂安保的军官看到溥仪的轿子,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跑过来阻拦。
“情况如何?泄漏源控制住了吗?伤亡多少?”溥仪推开轿帘,一连串地问道,小脸紧绷。
“回皇上,泄漏的储气罐已经封闭,但……但伤亡……还在统计,初步估计,死伤不下数十人……”军官的声音带着哭腔。
溥仪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那带着毒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他知道,这不是天灾,很可能是人祸!是旧势力的反扑?还是日本间谍的破坏?抑或是……那个神秘的飞鸟?
但现在不是追查的时候。
“立刻组织所有懂医术的人,全力抢救伤员!将所有出现咳嗽、胸闷、流泪症状的人,全部隔离观察!用石灰水喷洒工厂及周边区域,中和毒气!”溥仪迅速下达指令,这些都是后世处理氯气泄漏的常识。
“还有,”他补充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抚恤……所有死难者,从厚抚恤其家属。伤者,不惜一切代价救治。”
他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场景,闻着那刺鼻的毒气,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攀登科技树的道路上,不仅布满荆棘,更随时可能踏中致命的地雷。每一次进步,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牺牲。
“查!”他转过身,对小德张一字一句地说道,眼中寒光四射,“给朕彻查!这泄漏,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科技的惊雷,伴随着政治的暗涌和生命的消逝,在这秋夜里轰然炸响。帝国的前路,注定要用鲜血和烈火来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