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初夏的香港石澳，晚风带着海的潮气，轻轻拂过半山的绿植。那栋能俯瞰整个高尔夫球场的白色别墅，今晚没有往日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草坪上的自动洒水系统正悄无声息地运转，细密的水珠落在青草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夜的私语；泳池里的水被风吹得泛起涟漪，将天上的星光揉碎，晃出一片粼粼的碎银。空气里飘着栀子花的清甜，混着一丝从维多利亚港吹来的微咸潮气，温柔得让人想叹气。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吊灯，林嘉欣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蛋糕上没有繁复的装饰，只插着一支孤零零的蜡烛，火苗轻轻跳动，映着她十七岁的脸。她刚吹熄蜡烛，唇齿间还留着奶油的甜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蛋糕盘的边缘，眼神里藏着点少女的雀跃，又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陈峰就坐在对面，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吹完蜡烛。等她抬头时，他才站起身，走到通往花园的落地玻璃门前，替她拉开了那扇巨大的门——门轴顺滑，几乎没发出声音。门外的花园里，地灯亮着柔和的暖光，照亮了停在草坪边的一辆车。
林嘉欣的目光瞬间被那辆车勾住了——那是一辆保时捷911，她只在电影杂志的彩页上见过。车身是最纯粹的卫红色，没有任何杂色，像一颗在暗夜里跳动的、流着滚烫血液的心脏，凌厉的线条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却又艳得夺目。车上没有夸张的彩带、气球，没有任何庆祝的装饰，只有一枚车钥匙静静躺在引擎盖上，钥匙扣是卡地亚的三环设计，金、白金、玫瑰金三色交叠，在花园地灯的照射下，反射出细碎又冰冷的光。
林嘉欣的呼吸猛地停了。她那双素来被夸“最干净、最不染尘埃”的眼睛里，满满映着那抹刺目的红，连瞳孔都微微缩了缩。她下意识转过头，看向身边的陈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是惯常的淡抿着，只微微抬起下巴，朝那辆车的方向轻扬了一下。
那个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笃定，像是在说：去吧，这是你的。
林嘉欣的脚步很轻，像踩在棉花上，一步步走出玻璃门。草坪的青草沾着水珠，蹭到她的裙摆，凉丝丝的，却没让她回神——她走到车边，伸出手，指尖悬在车身上方顿了两秒，才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冰冷的车漆触感传来，她像被电流触到，飞快地缩了回手，心跳却“咚咚”地加速，连耳尖都热了。
她试探着拉了拉车门，没锁。车门打开时，传来轻微的“咔嗒”声，意大利小牛皮座椅的独特气味瞬间涌了出来——那是一种混合着皮革、檀香与新车的味道，陌生，却又带着金钱特有的、让人莫名安心的厚重感。她坐进驾驶座，身体陷进柔软的座椅里，手轻轻放在方向盘上——方向盘上的保时捷金色盾牌徽章，边缘有点硌手，却传来一阵不真实的滚烫触感，顺着掌心往心口钻。
“等你十八岁。”
陈峰的声音从车窗外传来，很淡，像被晚风裹着，却轻易穿透了车窗的隔音，清晰地落进她耳朵里，也穿透了她那颗正在狂跳的心。他站在车门外，半个身子浸在花园的暖光里，半个藏在阴影里，声音比平时更柔些：“给你更好的。”
林嘉欣的脸瞬间就红了。那抹红晕从脸颊蔓延到耳后，比车身的卫红还要烫，连脖子都泛起了粉色。她攥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抬起头，看着车窗外那个被夜色笼罩的模糊身影，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带着十七岁少女特有的、藏不住的颤抖和好奇：“什么……更好的？”
陈峰笑了。那是今晚他第一次笑，嘴角微微弯起，带出一点浅淡的弧度，却没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轻轻摇了下头，转过身，缓缓走回了灯火通明的客厅，留下林嘉欣一个人坐在车里，心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陈峰走进客厅，径直走到那张空旷的黑色书桌前。书桌上没有堆积的文件，没有待签的报表，只放着一本印刷精美的铜版纸册子。他伸出手，指尖抚过册子的封面——封面上印着古老的哥特式建筑剪影，是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的礼拜堂，下面一行烫金的英文字体，优雅又庄重：University of cambridge。
他拿起册子，指尖在“cambridge”那几个字母上轻轻划过，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笑意里没有对少女的温柔，只有一种属于布局者的、洞悉了一切的从容与笃定。
“到时候。”他轻声说，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像是在回答车窗外那个少女的疑问，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