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镇东别院的路上,沈砚终是没忍住好奇,侧头问身旁沉默依旧的人:“那糕点……竟合你口味?”
他深知这表弟的脾性,能让他主动伸手接过并当场吃下的东西,绝无尚有。
那男子脚步未停,目视前方,面具下的唇瓣微动,清冷的声音如同碎玉投冰,只吐出简练至极的两个字: “好看。”
沈砚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失笑摇头,却也识趣地不再多问。
他这位表弟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
睿王萧天澈,当今太后的老来子,今上最为倚重信任的胞弟。
而太后娘娘,正是出自镇国公府,是沈砚嫡亲的姑母,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
论起辈分,萧天澈是沈砚正儿八经的表弟。
只是这位表弟,自幼便与常人不同。
他乃天潢贵胄,在这帝都之内,除却宫闱中的寥寥数人,几无出其右者。
本该是锦绣堆里养出的翩翩王孙,享尽世间荣华与追捧,然而他却似一柄误入琼筵的玄铁重剑,周身散发出与这富贵温柔乡格格不入的冷冽气息。
性情冷肃,不喜言辞,几乎到了缄默的地步。
那双深邃的眼眸,常年如古井寒潭,不起微澜,纵是朝堂之上风波诡谲,或是宫宴之间笙歌鼎沸,亦难令那眸底深处惊起半分涟漪。
他无需疾言厉色,只消静立一旁,那周身弥漫的、宛若实质的疏离感,便足以将一切试图靠近的热情与谄媚冻结、推拒于三步之外。
仿佛万年不化的极地寒冰,令人望而生畏,不敢亵渎。
这般性情,绝非天生。
宫中隐约流传,或与他十岁便披坚执锐,随军奔赴北境战场有关。
想象一个金尊玉贵的孩童,尚未完全领略世界的繁花似锦,便过早地浸透了边关的风沙与血色,目睹了最残酷的厮杀与死亡。
在那生死一瞬的修罗场上,任何多余的情绪都可能是致命的破绽,沉默与冷硬,或许早已成为一种深入骨髓的生存本能,一道护住本心的冰冷壁垒。
正因如此,莫说外人,便是这九重宫阙之内,那些惯会察言观色、巧舌如簧的内侍近臣,亦或是自诩身份相当、试图攀附结交的宗室亲贵。
能得他稍稍驻足、给予片刻凝视,或吝啬地吐出只言片语者,放眼望去,亦是屈指可数。
他自成一方世界,无人能轻易踏入。
沈砚能成为这“屈指可数”中的一员,并非因这层亲戚关系,倒多半是靠着他自己没脸没皮、死缠烂打硬磨来的。
自幼他便觉得这位与自己相差几岁的冷面表弟有趣,偏要往跟前凑,送来的冷眼和漠视无数,他却浑不在意,久而久之,竟真让他磨出了一份旁人难以企及的情谊。
在萧天澈这里,沈砚是极少数可以稍显随意、甚至偶尔开几句无伤大雅玩笑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在离京散心、经营这“仙客来”时,收到萧天澈途经此地的消息,便硬是将人从繁忙公务中拖出来,陪他逛这喧闹的花朝节。
他知道萧天澈不喜人多,却也没想到他竟会戴上那半张银面具。
“话说回来,你这次突然途经这小地方,总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沈砚转着手中的折扇,语气闲适,眼中却带着一丝探究。
他这位表弟是出了名的事务繁忙,刚从边境回来,就被皇上派了好多任务,尤其还执掌着某些不便言说的权柄,等闲不会离京。
萧天澈目光扫过街道两旁熙攘的人群,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吐出令人心惊的话语:“追索一伙北狄暗谍,线索至此地附近断了。”
沈砚把玩扇子的手一顿,神色微凝:“北狄暗谍?竟潜到了临榆镇?”
他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边境虽无大战,小摩擦却不断,敌国暗谍潜入内地,图谋必然不小。
“嗯。”萧天澈淡淡应了一声,略一停顿,补充道,“人已擒获。经查,系北狄鹰犬所为,意在窥探边境布防,并伺机煽动流民,制造事端。”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其中蕴含的血腥与凶险,沈砚却能立刻领会。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潜入的暗谍团伙一网打尽,并且撬开了嘴巴审出了目的,其中过程绝非“已擒获”三字这般轻描淡写。
沈砚了然,也不再细问具体过程,只是道:“果然是他们!真是贼心不死。既是如此,此地想必已无碍?若有需要,镇国公府在此地还有些人手,你尽管调用。”
他知道萧天澈自有渠道和手段,但表明态度是必要的。
萧天澈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份好意,并回应了前一个问题:“残余已清,此地暂无虞。”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沈砚看着身旁表弟冷硬的侧脸轮廓,想起他方才破例接下那花糕的举动,心中那点诧异的好奇心又冒了出来,但他终究没再追问。
能让萧天澈开口解释这许多已属难得,至于那块蛋糕为何能得他一句“好看”的评语,或许将成为永久的谜团了。
他只是暗自思忖,那位做出这“好看”糕点的杨姑娘,似乎总能不经意间,创造出些意想不到的奇迹。
而此番北狄暗谍的肃清,无形中也让包括杨家在内的临榆镇,避开了一场未知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