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条当麻】
电话被挂断。
那句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反问，在我的耳边反复回响，像一段无法停止的录音。
“……一个‘制品’，去定义另一个‘制品’。御坂同学，你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从她那纯粹的、非人的逻辑来看，没有任何问题。
就像人类定义工具的用途，就像程序员定义代码的功能。她，江口绘理，一个自知的“人造人”，正在用她被赋予的逻辑，去分析另一个可能是“制品”的存在。
而这份冰冷的正确，才是我和御坂美琴此刻如坠冰窟的根源。
我看着身旁的御坂，她握着手机的手在剧烈地颤抖，刘海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绝望的，混杂着自我厌恶的寒意。
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念头，带着无可辩驳的清晰度，撕裂了我混乱的思绪。
原来是这样。
佐藤明美的消失，并不是故事的“重置”。
她不是将一个黑暗的世界强行扭转回光明。她只是……用她那单薄的、遍体鳞伤的身体，为我们撑起了一把伞。
我们从来不曾站在阳光下。
我们只是侥幸地，站在了她为我们投下的、那片温柔的阴影里。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如此。黑暗无处不在，疯狂的计划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滋生蔓延，名为“科学”的怪物，早就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准备吞噬一切。魔法、超能力、猎杀魔女之王、龙王的叹息……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在那更深、更广阔的海面之下，是像“妹妹们（Sisters）”这样，连存在本身都是一种罪恶的、沉默的黑暗。
如果没有佐藤明美，那个在7月20日的上午，一脸苦恼地向风纪委员求助的我，会一头撞进怎样的地狱？魔法师的追杀，茵蒂克丝的危机，以及……或许在那之后，马上就会迎头撞上眼前这片更加庞大、更加肮脏的黑暗。
是她。
是那个保持着温和微笑，一次又一次挡在我们身前的女孩，用她那份我们无法理解的“预知”，为我们分担了、甚至可以说是拦截了绝大部分的恶意。
我转头看向御坂。
她也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双茶色的眼眸里，没有了泪水，只有一种死寂的、看透了什么的悲哀。我们没有说话，但那一瞬间，我无比确信，她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想必，她也一定，在某个我们所不知道的时刻，被佐藤明美，用某种方式，不动声色地“拯救”过。
这份迟来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认知，像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我们的喉咙。
“……走吧。”最终，还是御坂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回去。去你的宿舍。”
去那个……一切开始，又一切终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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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御坂几乎是逃命般地冲回了那栋熟悉的学生宿舍。
当我用颤抖的手打开那扇天知道被我踹坏过多少次的门时，看到的景象，却让我们两个都愣在了原地。
房间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我们再熟悉不过的人。
白井黑子。
但，又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白井黑子。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扎着那标志性的双马尾，柔顺的茶色长发就那样披散在肩上，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风纪委员的干练与大小姐的矜持，多了几分疲惫与脆弱。她没有看向我们，只是静静地站在客厅中央，仰着头，看着那片平平无奇的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什么能吞噬她灵魂的黑洞。
“……黑子？”御坂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白井黑子缓缓地转过身。当她的视线落在我们身上时，我的心脏猛地一抽。那双眼睛，和御坂一样，红肿，布满血丝，却又带着一种同样的、仿佛燃尽了所有情感的空洞。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扑向御坂，也没有对我投来惯例的、充满敌意的视线。她只是看着我们，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问出了那个我们最害怕，也最渴望被问及的问题。
“姐姐大人……上条先生……”
“你们……还记得，对吗？”
“关于……佐藤明美前辈的一切。”
我和御坂的大脑，同时“嗡”的一声。
“黑子，你……”
“是江口同学。”黑子打断了御坂的惊呼，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她给我打了电话，询问‘佐藤明美’的事。从她转述的、你们那异常的反应里，我就知道了……我就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她向前走了两步，视线在我们两人之间游移，最后，定格在了我的脸上。
“8月7日。那个晚上。”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明美前辈她……用冈格尼尔重伤了自己，然后……挟持了茵蒂克丝小姐，威胁你……说她也重伤了我，对吗？”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个音节。
黑子忽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谎言啊。”
“全部，都是谎言。”
她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不堪回首的噩梦。
“我没有被她打伤。那一瞬间，我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就到了一个地方。”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一片漆黑。从四周直到地平线的彼端，甚至连以微米为单位的起伏都没有。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时间……只有我一个人。”
她睁开眼，那双空洞的瞳孔里，倒映出我同样惊骇的脸。
“我正仰天倒在地上。慌忙起身，在那片几乎什么都没有的世界里，我突破了极限，从混乱中挣扎了出来。我无法理解自己的心情，只能坚信着你们一定在别的地方，于是我不断地、不断地向着一个方向奔跑……直到精疲力尽，也没有见到一个人……”
我……也是。
那个世界……我也去过！
在那一瞬间，所有的碎片，都在我脑中拼凑成了一幅残忍到极致的图画。
她没有伤害任何人。
她只是……用最决绝的方式，将所有人都送到了安全的地方。然后，独自一人，上演了一出英雄制裁恶党的、完美的独角戏。
她用最完美的谎言，欺骗了全世界，也欺骗了……那个亲手终结了她的我。
“砰！”
御坂的拳头，再次狠狠地砸在了墙上。这一次，没有电光，只有一声沉闷的、压抑着无尽痛苦的巨响。
就在这时，宿舍的门，被“叩叩”地敲响了。
我们三人同时回头。门没有关严，一道缝隙外，站着一个金发的、娇小的身影。
江口绘理。
她似乎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但并没有进来。她就站在门外，那双紫色的眼眸透过门缝，打量着我们三个失魂落魄的“幽灵”，脸上是一种混合着困惑与警惕的、复杂的表情。我们身上那股由共同的、悲伤的秘密所形成的、排外的气场，显然连她这个自称“制品”的存在都感受到了。
她推开门，走了进来，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穿着华丽的洋服，但眼神却像锐利如刀。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她环视了一圈我们三个，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不过，既然约好了，就没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关于你们在巷子里看到的那个‘东西’，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关于‘绝对能力者进化计划’的一角，与你们共享。”
然而，她话音未落，黑子已经像瞬移般出现在她面前，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在你开口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黑子的声音尖锐而急促，像是濒临崩断的琴弦，“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取代明美前辈的位置？！你对她做了什么？！”
“哈？”江口绘理皱起了眉，那份属于“制品”的冷静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再说一遍，我不认识什么佐藤明美！”
“撒谎！”黑子怒吼道，情绪彻底失控，“一个不存在的人，为什么姐姐大人和这个类人猿会认识？！为什么我也会记得？！只有你！只有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替代品’不认识！你还敢说你和这件事没关系？！”
江口绘理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放手。”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我没有义务，为你们那廉价的、莫名其妙的悲剧幻想，承担任何责任。”
下一秒，冲突爆发！
黑子似乎想用能力将她制服，但江口绘理的动作比她更快！那个娇小到可笑的身体，爆发出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力量与技巧。她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扭动手腕，瞬间挣脱了黑子的钳制，顺势一个矮身，手肘精准地撞向黑子的小腹。
黑子反应极快，立刻发动能力向后闪避，但江口绘理的攻势如影随形。她那娇小的身体化作一道金色的残影，贴着地面，以一种反物理的姿态追击着黑子，每一次出手都直指关节与要害。
“住手！”
一声暴喝，蓝白色的电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御坂终于出手，一道狂暴的电流擦着两人之间的空隙，狠狠地轰在了地板上，留下了一片焦黑的痕迹。
“都给我冷静下来！”
激烈的交锋，被这绝对的力量强行中止。
江口绘理轻巧地向后一跃，拉开了距离，重新站稳。她看了一眼地上那道焦痕，又看了看满脸怒容的御坂和气喘吁吁的黑子，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用一种极度不耐烦的语气说道：“好吧，好吧！我再说最后一遍，听清楚了！”
她挺直了小小的身板，用一种宣告的语气说道：“我，江口绘理，是‘StUdY’组织主导的‘chemicaloid’计划的产物。我的格斗技巧、知识、甚至性格，都来自于一种名为‘学习装置（testament）’的东西。那个装置，是大约五年前，为了一个失败的计划——‘超电磁炮量产Radio Noise计划’而开发的。”
她看了一眼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御坂。
“没错，就是字面意思。那个计划试图量产你，御坂美琴。但结果失败了，因为‘树状图设计者’计算出，克隆体的能力，连你的百分之一都不到。为了减少损失，计划被废弃，那些被生产出来的、能力只有Level 2或Level 3的克隆体，被统称为‘妹妹们’。而‘学习装置’，就是为了给这些心智如同白纸的‘妹妹们’快速灌输知识和人格而诞生的。它相当于给大脑这个硬件，快速安装操作系统和应用程序。而我，就是使用了这个装置的、另一个计划的‘产品’。”
她一口气说完，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现在，你们听懂了吗？”江口绘理的语气里充满了疲惫，“我和你们口中的那个‘佐藤明美’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因为你们这奇怪的反应，对她产生了‘兴趣’。如果你们不能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那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改日再……”
她的话，忽然停住了。
已经转过身，准备离开的她，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僵在了原地。
然后，她缓缓地，用一种极其诡异的、不属于她自己的节奏，转了回来。
我们看到，她那双原本是剔透紫色的眼眸里，不知何时，亮起了两颗闪烁的星星标记。
“哎呀呀～”
一个玩味的、娇媚的、仿佛带着蜂蜜甜香的声音，从江口绘理那小小的身体里发了出来。
“看来，我好像来得正是时候呢？真是的，大家聚在一起，怎么能不叫上我呢～”
我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眼前这个女孩的外貌没有变，但她的气质、声音、说话的语气，却在一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我似乎见过，却又完全想不起来的……同学？
然而，御坂和黑子的反应，却像是见了鬼一样。
“食蜂……操祈！”御坂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个名字。
“你这家伙……对江口同学做了什么？！”黑子厉声质问。
那个借由江口绘理身体出现的“女王”，露出了一个恶作剧得逞般的、甜美的笑容。她抬起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江口绘理身体一颤，眼中的星星标记瞬间消失，恢复了原本的紫色。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当看到虎视眈眈的御坂和黑子，外加一个虽然看不见，但气息绝对错不了的、学园都市最强的精神系能力者时，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小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名为“绝望”的表情
“真是的，绘理酱的身体还真是不好用呢～”那个金发的女王——常盘台的另一位Level 5，食蜂操祈，从江口绘理身后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她手中把玩着一个电视遥控器，脸上挂着胜利者般的、慵懒的微笑，“两位Level 5，还有一位大能力者，啧啧，这个阵仗，绘理酱，你应付不来的哦～”
江口绘理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看了一眼食蜂，又看了一眼我们，似乎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你想怎么样？”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食蜂操祈将遥控器对准了她，笑得更加开心了。
“不想怎么样哦～”她拖长了语调，“只是，我对你们刚才聊的那个‘不存在的幽灵’，还有美琴同学的‘妹妹们’，也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兴趣呢。所以……”
她脸上的笑容猛地收敛，那双同样闪烁着星光的眼眸，释放出不容置喙的、属于女王的威压。
“……投降吧，StUdY的小老鼠。把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
江口绘理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她看着眼前的两个Level 5，又看了看身旁这两个明显和她们一伙的“记忆拥有者”，最后，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下了肩膀，用一种自暴自弃的语气说道：
“……你们爱问什么，就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