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川前线的僵持和对工程师王某的暗中监控，像两条逐渐收紧的绞索，让楚风感受到的压力与日俱增。他清楚，与中央军第x师的摩擦，绝不能仅仅停留在军事对峙的层面。对方代表的不只是一支骄横的部队，更是重庆方面那只看不见的、时刻试图掌控和削弱他的手。单纯的武力威慑，只能治标，无法根除那源自上层的猜忌和算计。
就在楚风审阅着孙铭送来的、关于王某近日再次申请调阅一批无关紧要的旧图纸的报告时，方立功拿着一份还带着油墨香的报纸，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解气的神情。
“师座！您看！《晋阳日报》，还有这几份咱们周边能流传过来的小报！”方立功将报纸在楚风面前的桌上摊开，手指激动地点着上面的几个版面。
楚风低头看去。只见《晋阳日报》在并不显眼的位置，刊登了一篇题为《落马川见闻：抗日军民血汗之地，岂容“摩擦”专家横行？》的报道。文章没有直接点名第x师，却用详实的笔触，描述了刘家洼、李庄等地百姓如何被“某部友军”强行驱离家园，民兵自卫武装如何被无理缴械，以及当地百姓对358师部队维护地方安定的感念。文章旁边，还配了一幅略显模糊，但依稀能看出中央军士兵在村口设卡盘查百姓的照片。
而另外几份影响力较小、但在地下渠道流传更广的报刊，措辞就激烈得多。有的直接标题就是《嫡系乎？寇仇乎？——第x师在落马川之暴行实录》，里面详细列举了对方强征“防务捐”、殴打抗拒百姓的具体事例，甚至提到了对方军官叫嚣着让“楚云飞滚出来”的狂言。还有的则将落马川事件与当前日军大兵压境的严峻形势联系起来，质问“某些人”在此民族危亡之际，不思同心抗日，反而热衷内斗，究竟是意欲何为？
这些报道，角度各异，详略不同，但核心指向却惊人一致——揭露第x师的不法行径，同情358师和当地百姓的处境，并将摩擦的责任毫不客气地扣在了对方头上。文字间透露出的信息，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筛选和引导。
“好！很好！”楚风看着这些报道，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虽然那笑容里依旧带着冷意，“咱们的‘笔杆子’，这次反应不慢！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
方立功笑道：“都是按师座您的吩咐，把确凿的证据和百姓的控诉，通过‘谛听’和咱们自己的渠道，‘不经意’地透露给了那些有良知的记者和地下报刊。这下，够那帮家伙喝一壶的了！看他们还怎么颠倒黑白！”
楚风点了点头。舆论的高地，你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这一手，他玩得并不陌生，只是这次运用得更加纯熟和精准。他不仅要让重庆方面知道358师不是好惹的，更要让全国所有关注抗战、有良知的人们看到，是谁在真正抗日，是谁在破坏团结。
“这只是第一步。”楚风收敛了笑容，眼神深邃，“光靠几篇文章，还扳不倒他们。重庆那边，肯定会有后续动作。”
果然，仅仅过了两天，重庆军事委员会的第二封电报就到了。这一次，电文的语气明显软化了不少，不再提什么“协商解决”，而是变成了“希望双方保持冷静，由二战区派员实地调查，妥善处理”。同时，电文末尾还“顺便”提及，鉴于晋西北局势复杂，为确保政令畅通，将派遣一名“军事观察员”常驻358师师部，“协助”楚风处理与各方关系及联络事宜。
“协助？监视还差不多！”方立功拿着电报，愤愤不平，“这不是明摆着信不过我们，要派个钉子过来盯着吗？”
楚风对此却似乎并不意外，他平静地接过电报，扫了一眼，随手放在一边。“预料之中。我们展示了肌肉，又掀了桌子，他们自然要想法子找回场子，顺便给我们套上个笼头。派个观察员过来，既能就近监视，关键时刻也能代表上峰施压，一举两得。”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让他们派个人来，在咱们师部指手画脚？”方立功忧心忡忡。
“来就来吧。”楚风站起身，走到墙上的地图前，目光扫过落马川，又掠过代表日军扫荡部队的蓝色箭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咱们这儿，不是重庆的官衙，是抗日的前线！来的不管是‘观察员’还是‘钦差’，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得给我卧着！想在这里指手画脚，得先问问前线的将士和根据地的百姓答不答应！”
他转过身，对方立功吩咐道：“回复重庆，电文敬悉，对上级派员‘指导’工作，职部表示欢迎。同时，以师部名义，给二战区长官部去电，对他们的‘调查’表示期待，并再次重申我部立场——第x师必须退出落马川，归还枪支，道歉赔偿，此事方可了结。态度要坚决，措辞可以‘客气’点。”
方立功立刻领会，这是要借力打力，利用二战区或许存在的不同心思，给重庆方面和那第x师再施加一层压力。“是，我明白！”
几天后，重庆派来的“军事观察员”到了。来人姓胡，名宗南，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校官，穿着笔挺的黄呢子军装，皮鞋擦得锃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总是挂着那种程式化的、让人看不透真意的笑容。他带着两个随从，提着一个看起来不小的皮箱，里面不知道装的是文件还是别的什么。
楚风在三家集师部门口“热情”地接待了他。没有摆仪仗，没有搞排场，只有楚风、方立功和几个必要的参谋人员在场。师部院子里，士兵们照常操练，喊杀声和脚步声不绝于耳，带着前线特有的粗粝和真实感。
“胡观察员一路辛苦！”楚风伸出手，与胡宗南握了握，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我们这穷乡僻壤，条件简陋，比不得重庆，还望胡观察员多包涵。”
胡宗南的手干燥而有力，他笑着回应：“楚师长客气了！兄弟久仰楚师长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能在楚师长麾下学习，是兄弟的荣幸！” 他的话滴水不漏，眼神却在不经意间飞快地扫过整个院落，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楚风将他安排在师部旁边一个独立、但绝对在警卫连视线范围内的小院里，派了两个“勤务兵”负责他的起居，美其名曰“精心照料”。
接下来的几天，这位胡观察员表现得异常“安分守己”。他每天按时到师部“坐班”，大部分时间都在翻阅楚风让人送去的、一些经过筛选的、无关紧要的日常文件和战报，偶尔提出一些问题，也多是关于部队编制、后勤供应等表面文章，从不涉及核心军事机密和决策过程。他对落马川事件更是绝口不提，仿佛那根本不存在一样。
但他越是如此，楚风心中的警惕就越高。他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对方在观察，在适应，在寻找合适的切入点和突破口。
而与此同时，孙铭那边的监控也有了更进一步的发现。
“师座，王某有动作了。”深夜，孙铭再次出现在楚风办公室，声音低沉而急促，“他今天以核对数据为由，去了档案室存放废弃图纸的偏库，在里面停留了超过半个小时。我们的人在他离开后进行了秘密检查，发现他可能用微型相机，对几份关于早期火药稳定剂配方和简易引信结构的废旧图纸进行了拍照。”
“能确定吗？”楚风眼神一凛。
“基本可以确定。我们在偏库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极其微弱的、类似闪光灯反射留下的痕迹，虽然他很小心，但没能完全掩盖。而且，他选择的那些图纸，虽然技术落后，但其中涉及的某些原理和思路，对于试图了解我们技术发展脉络和薄弱环节的人来说，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孙铭肯定地回答。
“看来，这位王工程师，果然没闲着。”楚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他这是在为‘镜花’行动收集情报，而且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我们的军工技术！”
“是否立即实施抓捕？”孙铭请示。
楚风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再等等。杂货铺老板被灭口的教训不能忘。抓一个王某容易，但他背后肯定还有联络人，甚至可能不止一个。我们要放长线，钓大鱼。通知监视组，给我盯死他！记录下他每一个接触过的人，传递过的物品！我要在他进行最关键的情报传递时，人赃并获，连根拔起！”
“是！”孙铭领命。
孙铭离开后，楚风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胡观察员的到来，如同在身边埋下了一颗遥控炸弹；而王某的间谍行为，则像是体内一颗正在恶化的毒瘤。外部的政治敲打和内部的渗透破坏，交织成了一张更加危险和复杂的网。
他深吸了一口清冷的夜气，感觉胸腔里那股压力愈发沉重。
“来吧，让我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招数。”他对着窗外无边的黑暗，轻声自语，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冰冷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