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马光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那双铜铃大眼瞬间瞪得溜圆,瞳孔紧缩,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一张大嘴张得能塞进自己的拳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的怪异声响。
这是极度的震惊和惊骇所致。
“妈呀!!!”
足足愣了两三息的时间,一声撕心裂肺、蕴含着无尽恐惧与绝望的惨叫才猛的从马光佐喉咙里爆发出来,震得客栈楼板似乎都抖了三抖。
他几乎是本能反应,也顾不上什么门了,肥胖的身躯展现出与其体型不符的敏捷,猛的一个转身,如同蛮牛冲撞般,砰一声巨响,竟直接将房间的木质窗户连框带棂撞得粉碎。
木屑纷飞中,他已一个懒驴打滚翻出了客栈,落在街面上。
“杨过!是杨过!快跑啊!”
他一边没命的狂喊,一边将手中的熟铜棍往肩上一扛,迈开两条粗壮的大腿,将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埋头朝着镇外北方发足狂奔。
那速度,当真如脱缰的野狗,迅捷无比,路上几个躲闪不及的行人被他撞得人仰马翻,哎呦惨叫之声不绝,气得破口大骂。
可马光佐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得越远越好!绝对不能再被杨过抓住!
那封了武功、浑身软绵绵任人宰割的滋味,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尝第二次了!
他心中此刻是追悔莫及,那点因金轮国师被打自闭而生出的、以及自己曾被囚禁的怨气,早已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
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哀嚎:“俺老马真是猪油蒙了心啦!干嘛要带那三个老秃驴来找这煞星的麻烦!早知道他们这么不顶用,连拖延片刻都做不到,俺就该直接跑回西域去!这下完了!丸辣!”
说来也是有趣,这人在极度恐惧之下,脑子反倒比平时清醒灵光了不少,居然能瞬间想明白那三个老僧定然是失手了,而且败得极快。
只可惜,这片刻的智商上线,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望着马光佐那连滚带爬、仓皇逃窜,眨眼间就只剩下一个模糊背影的狼狈模样,杨过并未立刻急追。
他优哉游哉地从那被撞破的窗户窟窿中迈步而出,轻轻落在街心,甚至还顺手弹了弹衣袍上沾染的些许灰尘,对周围那些惊魂未定、指指点点的行人视若无睹。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望着马光佐逃窜的方向,非但没有怒意,反而掠过一丝颇觉有趣的神色。
这马光佐,当真是个活宝。
也罢,今日兴致尚可,便陪他玩玩,权当是饭后的消食运动了。
只见杨过身形微微一晃,并未见其如何发力,整个人便如一片毫无重量的柳絮,又似一道贴着地皮滑行的青烟,倏忽之间便已飘出十数丈远。
他的动作看起来是那般闲适从容,仿佛只是在自家庭院里信步而行,与马光佐那使尽浑身解数、跑得面目扭曲、汗如雨下的拼命姿态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马光佐埋头狂奔,只觉耳畔风声呼呼作响,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
他自负脚力不凡,耐力更是悠长,这般全力施为,就算是一等一的骏马,短时间内也未必能追得上他。
他心中存着一丝侥幸,盼着能凭借这出其不意的亡命奔逃,甩开杨过。
他一口气不知跑出了多少里地,只觉得胸口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喉咙里火辣辣的,双腿也开始发软发酸。
眼见前方出现一条宽约两三丈的清澈溪流,溪水潺潺,他心中一喜,奋力几个箭步冲上前,也顾不得什么姿势好看,将熟铜棍往腰间一别,深吸一口气,肥胖的身躯猛地拔地而起,在空中略显笨拙地蹬踏了两下,竟也凭借着一身不俗的轻功底子,有惊无险地跃过了小溪。
噗通一声落地,马光佐脚步踉跄了几下,勉强站稳,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脸颊流淌下来,滴落在身下的草地上。
他回头望了望来路,只见林木葱茏,不见人影,心中稍稍一松,暗想:“跑…跑出这么远…总…总该甩掉了吧?那杨过又不是神仙,难道还能一直跟着俺不成?”
这念头刚起,一个带着几分戏谑,清朗悠扬,仿佛就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便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
“马兄,你这方向似乎是往北啊?可是想念蒙古草原的风光了?不过,你这速度,怕是还得跑上十天半月才能到边界呢。”
“!!!”
这声音入耳,马光佐浑身的汗毛瞬间根根倒竖!
头皮一阵发麻,仿佛有电流窜过!
他猛的直起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霍然转身,动作快得差点把自己的腰给闪了。
只见身后不远处,一株垂柳之下,杨过正负手而立,青衫微拂,面容含笑,气息平稳得如同刚刚睡醒,别说汗珠,连发丝都没有乱上一根。
他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又仿佛一直如影随形,从未被甩开过半步。
“你…你…你…”
马光佐指着杨过,手指哆嗦着,嘴唇也在哆嗦,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骨一路冲到了天灵盖,脑瓜子嗡嗡作响,眼前都有些发黑。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拼了老命跑出这么远,对方居然如此轻松惬意地就跟了上来,还他妈的有闲心调侃他!
这他妈还是人吗?!
这分明是鬼!是索命的无常啊!
极度的恐惧之后,往往伴随着极度的愤怒,尤其是对于马光佐这种脑子不太会转弯的浑人而言。
他见逃跑无望,又被杨过这般如同猫戏老鼠般的戏耍,一股无名火噌的就顶到了脑门儿!
“妈了个巴子的!”
马光佐猛地喘了几口粗气,把那股快要窒息的感觉压下去些许,瞪着一双因为充血而通红的牛眼,破口大骂:“杨过!俺…俺日你祖宗!你个龟儿子!好你个杨过!干嘛…干嘛如此戏耍于俺?!
俺自问佩服你这个人,还算是个顶天立地的豪杰!可你…可你上次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俺,封俺武功!
这次…这次又像遛狗一样追着俺玩!真当俺马光佐是好惹的吗?!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别以为俺打不过你,俺…俺今天就跟你拼了!!!”
他这番骂辞,倒是把他那憨直又带着点委屈的心态暴露无遗。
在他那简单的逻辑里,他佩服杨过是豪杰,杨过就不该抓他、戏耍他,否则就是不够豪杰,就是欺负老实人。
骂到最后,他是真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也顾不上什么实力差距了,求生的本能和受辱的愤怒混合在一起,激发了他骨子里的凶悍之气。
他狂吼一声,双手抡起那沉甸甸的熟铜棍,使出一招力劈华山,汇聚起全身残余的气力,不管不顾地朝着杨过当头砸去!
这一棍,含怒而发,声势倒也颇为骇人,棍风呼啸,带着一股一往无前、同归于尽的气势。
杨过见他这副模样,倒是觉得更有趣了,依旧负手而立,连脚步都未曾移动半分,只是含笑看着,似乎在欣赏一出与自己无关的好戏。
然而,马光佐毕竟已是强弩之末。
他之前亡命奔逃,早已耗尽了大部分体力,此刻又是怒极攻心,气息本就紊乱不堪。
这全力一棍抡出,脚步便已虚浮,下盘不稳。
更要命的是,他这含愤一击,只顾着往前猛冲,却没注意到自己因为过度疲劳而导致对力量的掌控已然失准。
就在那熟铜棍即将砸落,棍头距离杨过尚有数尺之遥时,马光佐因为前冲之势过猛,脚下被一块凸起的鹅卵石一绊,身子一个趔趄,那原本砸向杨过脑袋的棍头,竟不由自主地偏向了一旁。
只听呼的一声,擦着杨过的衣角掠过,然后…
然后,那沉重的熟铜棍棍身,不偏不倚,狠狠地砸在了旁边一棵需要两人合抱的老槐树的粗壮树干上!
咚!!!
一声沉闷如擂巨鼓的巨响炸开!
那老槐树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树叶扑簌簌落下无数。熟铜棍乃是重兵器,这一砸之力何等凶猛?
棍身与树干接触的瞬间,巨大的反震之力沿着棍身猛的传递回来!
若在平时,马光佐或可运劲卸力,或者紧握棍身,虽会手臂发麻,也不至于如何。
可此刻他早已力竭,双手发软,对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反震根本毫无防备!
只见那熟铜棍被树干猛地弹回,棍尾如同装了机簧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一个短促而精准的弧线。
铛!!!
巨大的一声脆响,结结实实的、狠狠的砸在了马光佐自己的脑门正中央!
这一下,当真是结结实实,毫无花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马光佐前冲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那双瞪得溜圆的牛眼里,愤怒、凶狠、恐惧瞬间被无边的茫然、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我他妈在干什么”的荒谬感所取代。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额头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一个鸡蛋大小的青紫色肿包,一缕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鼻梁缓缓流淌下来。
他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呃…。
然后,他那壮硕如山的身躯晃了两晃,如同喝醉了酒一般,眼白一翻,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噗通一声,直挺挺的向前扑倒在地,溅起一片尘土。
那根惹祸的熟铜棍,也哐当一声掉落在旁,兀自微微震颤。
整个世界,清静了。
杨过站在原地,看着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结局却如此出人意料的一幕,饶是他见多识广,心智沉稳,此刻也不由得怔了一下,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和好笑之感涌上心头。
他…他这还没出手呢?
这马光佐,居然自己把自己给打晕了?
还是用如此精准、如此富有戏剧性的方式?
含怒一击,没打到敌人,反而因为砸到树被反弹回来的棍子精准爆头?
这…这他娘的真是个人才啊!
但也不得不说,这家伙的脑袋是真够硬的啊,换了一般人,这一下脑浆子都得打出来,结果马光佐就只是晕了过去而已。
看来这家伙外功练得不错,不然不至于这么抗揍。
杨过终于忍不住,摇头失笑出声。
他走上前去,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马光佐,确认这家伙确实是晕死了过去,呼吸虽然粗重但还算平稳,性命是无碍的。
只是这脑门上的包,估计没个十天半月是消不下去了。
“也罢,倒也省了我一番手脚了。”
杨过自语道,语气中充满了无奈的笑意。
他弯腰,如同拎一只待宰的肥羊般,单手便轻松地将马光佐那两百来斤的沉重身躯提了起来,随手甩在肩头。
又瞥了一眼那根惹祸的熟铜棍,想了想,也一并拾起。
然后,他扛着昏迷不醒的马光佐,提着熟铜棍,身形再次展开,如同驾驭清风一般,朝着临安城的方向,悠然归去。
只留下那棵无辜挨了一棍的老槐树,以及溪边草地上的一片狼藉,见证着方才那场虎头蛇尾、令人啼笑皆非的追逐闹剧。
杨过肩扛着昏迷不醒的马光佐,手里还提着那根惹祸的熟铜棍,这般负担,于常人而言已是沉重不堪,但对他那身超越三百年精纯修为的内力而言,简直轻若无物,说是九牛一毛都嫌夸张。
他体内神照经内力自然流转,生生不息,身形展动间,已非寻常轻功的提纵之术,更近乎一种短暂的凌空虚渡。
足尖只在树梢、草叶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青烟般掠出十数丈,速度之快,远超骏马疾驰,来时用了些许功夫,归去却更是迅捷。
临安城外,那片原本风景秀丽的踏青之地,气氛却与杨过离去时略有不同。
郭靖、黄蓉、周伯通、瑛姑、小龙女、郭芙、赵矜,乃至宋理宗、贾似道及一众仆从,皆在原地等候,无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