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那些……在混沌之中，诞生的……‘东西’。”
莱拉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最后一道回响，在通讯切断的刹那，便被无边的死寂彻底吞没。
柳无邪坐在驾驶位上，手掌还搭在控制台上，但他整个人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方向，甚至连自己身体的存在感都在飞速流逝。
这是一种比黑暗更深邃，比虚无更空洞的体验。仿佛他的灵魂正在被一块巨大的，看不见的橡皮，一点一点地从存在的画卷上擦去。
“柳兄？你……你还在吗？”
霸斧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种极度的不确定和压抑的恐惧。在这片“无”的领域里，声音似乎都失去了传播的介质，只能勉强在灵舟内部狭小的空间里震动。
柳无邪眨了眨眼，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他扭过头，看见霸斧那张粗犷的脸上，满是茫然和惊恐。他那只完好的手臂紧紧握着能量战斧的斧柄，青筋暴起，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自己还真实地存在着。
“我没事。”柳无邪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这就是混沌之渊……一切法则的终点，所有物质的归宿。”
他调动体内的“归一”之力，在身体里缓缓流转了一圈，那种被“擦除”的恐怖感觉才稍稍减退了一些。他发现，只有这股力量，才能在这片归墟之地，锚定住自己的存在。
霸斧也学着他的样子，拼命鼓动自己体内的力量，但效果甚微。他依旧感觉自己像是一缕即将被风吹散的青烟。
“这鬼地方……俺感觉俺快要消失了。”霸斧骂骂咧咧地说道，但声音里却透着一股虚弱。
“稳住心神！”柳无邪低喝道，“守住你的记忆，守住你的意志！在这里，存在本身，就是一场战斗！”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丝微弱的“归一”之力，渡入霸斧的体内。
霸斧浑身一震，那股即将消散的感觉总算被遏制住了。他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他娘的，这地方比跟王庭那帮杂碎干架还累！”霸斧心有余悸地说道。
柳无邪没有接话，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灵舟之外的景象所吸引。
不，那不能称之为景象。
在他们周围，那片灰色的“无”之中，开始出现了一些……变化。
一些比灰色更深邃的“斑点”，如同墨滴落入清水，无声无息地晕染开来。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拉长，时而收缩，像是一团团蠕动的、活着的影子。
混沌之影！
莱拉口中的“东西”！
柳无邪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他能感觉到，这些“影子”没有任何生命气息，也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它们就像是这片混沌本身的一部分。但它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纯粹的、针对“存在”的恶意，却让他的灵魂都感到一阵刺痛。
“那……那是什么玩意儿？”霸斧也发现了那些影子，他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战斧。
“别冲动！”柳无邪立刻制止了他，“它们不是你能用蛮力对付的东西！”
话音未落，一团距离灵舟最近的混沌之影，忽然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猛地朝他们“飘”了过来。
它的速度不快，甚至可以说是缓慢。但它在移动的过程中，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被它同化，被它吞噬。那片区域的“无”，变得更加纯粹，更加……空洞。
霸斧眼皮一跳，他能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危机感。他怒吼一声，不顾柳无邪的劝阻，抡起能量战斧，隔着灵舟的船体，对着那团影子就是一记虚劈！
一道炽热的能量斧光，撕裂了灵舟内的空间，却在触及到灵舟那半透明的船体时，被一层无形的力场挡住，消弭于无形。虚空灵舟的防御力场，隔绝了内外。
但那团混沌之影，却像是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它就那样，不紧不慢地，直接“穿”过了灵舟的力场，如同穿过一层幻影。
然后，它贴在了灵舟的船体上。
没有撞击，没有声音。
那一瞬间，柳无邪和霸斧同时感到，自己的一部分……消失了。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不是记忆被抹除，也不是力量被削弱，而是一种更加根本性的“缺失”。
柳无邪感觉自己关于“童年”的某个模糊片段，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他想不起来自己小时候最喜欢吃什么东西了。那个概念，从他的生命中，被硬生生地挖走了。
而霸斧的反应，则更加剧烈。
“俺……俺的家乡……”他喃喃自语，眼神变得空洞，“俺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俺……俺不记得了……”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孩童般的迷茫和恐慌。他拼命地想要回忆，但脑海中关于故乡的一切，都只剩下一片灰色的迷雾。
那团混沌之影，在“吃掉”了他们的一部分“存在”后，似乎变得更加凝实了一些。它像一只贪婪的水蛭，死死地贴在船体上，继续抽取着他们的“概念”。
“该死！”柳无邪脸色一白。他终于明白这些东西的恐怖之处了。它们不攻击你的肉体，不攻击你的灵魂，它们直接攻击你“之所以为你”的根本！它们吞噬你的过去，你的认知，你的情感，直到把你，也变成一个空洞的，没有意义的“影子”。
再这样下去，他们两个，会在悄无声息中，被彻底“抹除”！
柳无邪不再犹豫，他猛地将左手按在了船体的内壁上，正对着那团混沌之影的位置。
“归一！”
一股灰色的力量，从他的掌心喷薄而出。
当这股力量透过船体，接触到那团混沌之影的刹那。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那团混沌之影，就像是遇到了天敌的毒蛇，猛地从船体上弹开！它那不断蠕动的形态，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尖啸。
“归一”之力，是融合了鸿蒙、混沌、造化三种至高力量的产物，它代表着一种“统合万象”的至高法则。
而混沌之渊的“归墟”之力，代表的则是“分解万物”的终极法则。
两者，是天生的、绝对的死敌！
灰色的“归一”之力，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笼罩了那团混沌之影。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绚烂的光影效果。
那团混沌之影，在被灰色光芒笼罩的刹那，就如同被阳光照射的积雪，无声无息地、飞快地“消融”了。它没有化作能量，也没有化作粒子，而是直接……归于了“无”。
它从“存在”的层面上，被柳无邪的“归一”之力，彻底抹杀了。
“呼……呼……”
抹杀了一团混沌之影，柳无邪的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催动“归一”之力，对他的消耗，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柳兄……俺……俺想起来了！”霸斧那空洞的眼神，重新恢复了神采，“俺的家乡，在一颗红色的星球上，那里到处都是钢铁铸造的山峰……俺想起来了！”
他失而复得的记忆，让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柳无邪却没有半点轻松。他看着灵舟之外，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因为，随着第一团混沌之影的覆灭，周围那成百上千的、原本只是在漫无目的漂浮的影子，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
它们全都……“活”了过来。
一双双空洞的、不存在的“眼睛”，齐刷刷地，从四面八方，“看”向了这艘不属于混沌之渊的虚空灵舟。
更准确地说，是看向了灵舟内部，那个被“归一”之力包裹的柳无邪，以及……那个虽然陷入沉睡，但神魂本源却无比强大的神族女子——洛神。
对于这些饥饿的“影子”来说，他们三个，就像是黑夜里最耀眼的三颗太阳。
是前所未有的、美味的大餐。
下一秒，成百上千的混沌之影，如同发现了鲸落的深海鱼群，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地，朝着虚空灵舟，蜂拥而来！
那场景，足以让任何仙帝级别的强者，都感到头皮发麻，心胆俱裂。
“我的天……”霸斧看着那铺天盖地的影子大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知道，一旦被这些东西淹没，他们连死亡的资格都没有，只会在无声无息中，被彻底“清零”。
柳无邪的脸色也凝重到了极点。
他可以抹杀一个，抹杀十个，但面对成千上万的混沌之影，他的“归一”之力，根本支撑不住如此巨大的消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柳无邪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远航者号”那冰冷的电子音。
“警报……检测到高密度‘存在性威胁’……”
“正在启动……‘概念模糊’协议……”
“正在分析威胁目标……分析完成……威胁目标对‘高维生命体’具有强趋向性……”
“建议……立刻切断与高维生命体（洛神）的能量共鸣，或……利用其趋向性，进行反向导航。”
反向导航？
柳无邪的脑子飞速转动，他立刻明白了系统的意思。
这些混沌之影，被洛神那强大的神魂本源所吸引。那么，它们前进的方向，就是洛神所在的方向。
不，更准确地说，是洛神血脉源头，那块“太古魂晶”所在的方向！
这些致命的怪物，竟然在无意之中，为他们指明了道路！
“远航者号！立刻锁定这些影子的汇集趋势，计算出它们最核心的引力源头！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柳无邪当机立断，立刻下达了指令。
“指令确认……正在建立‘混沌引力’模型……模型建立中……计算量超出现有%……启动备用能源……”
系统的声音，都因为超负荷的运算，而出现了一丝卡顿。
与此同时，最前方的混沌之影，已经再次贴上了灵舟的船体！
“啊！”霸斧惨叫一声，他感觉自己关于“战斗技巧”的记忆，正在飞速流失。他甚至快要忘记，该如何握紧手中的战斧。
柳无邪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与父母相处的许多温馨画面，开始变得模糊、破碎。
不能再等了！
“霸斧！守住心神！跟我一起催动灵舟！”
柳无邪大吼一声，将所有的心神，都灌注到了对虚空灵舟的操控之中。他将“归一”之力，毫无保留地，注入了灵舟的核心。
嗡——！
整艘虚空灵舟，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它那半透明的船体上，无数如同叶脉般的纹路，猛地亮起了璀璨的银光。
一股轻灵而又坚韧的空间之力，从灵舟的船体上荡漾开来，形成了一层全新的、更加强大的护盾。
那些贴上来的混沌之影，在这股纯粹的空间之力面前，第一次被“推”开了。虽然无法消灭它们，但至少，暂时隔绝了它们的侵蚀！
“计算完成！”
“导航路线已生成！”
“目的地：混沌之渊，坐标‘归墟之眼’！”
系统的声音，如同天籁，在柳无邪的脑海中响起。
一道由光线构成的、指向某个方向的箭头，出现在了驾驶舱的界面上。
“走！”
柳无邪没有任何犹豫，操控着虚空灵舟，化作一道银色的流光，朝着箭头所指的方向，猛地加速！
他没有选择去消灭这些混沌之影，而是选择……与它们同行！
他要开着这艘小船，冲进这片由怪物组成的“海洋”深处！
这是一场豪赌，一场与死神赛跑的疯狂旅程。
然而，就在灵舟启动的刹那，柳无邪的心头，却猛地涌起一股更加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危机。
这股危机感，并非来自周围那些铺天盖地的混沌之影。
而是来自……他们即将前往的方向。
在那个被称为“归墟之眼”的地方，似乎有什么更加恐怖的、无法言喻的存在，正在缓缓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