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害。
这些天翻来覆去想的，就是这个问题：萧屹若真反了，动他，是动摇国本；不动他，黑冥的势力只会越来越大，三足金乌蛋在虽我手里，但是不知又会掀起什么风浪。
大舅说得是。
我看向父王，等着他的决断，儿臣就是拿不定主意，才来请示父王。
父王沉默了许久，指尖终于松开了密信，他靠在大椅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情绪都敛了去，只剩下镇北王的冷静：苏卿，你先去查萧屹最近的动向——北境军有没有异常调动？
他府里的人有没有频繁出入帝都？还有通济行的账册，你调户部的人，悄悄核一遍，看看有没有与西北军饷相关的记录。
臣明白。大舅拱手应下，又道，那徐大海和周显......
先留着。
父王看向我，你继续按照你的步骤，去处理这些事情，放心，有什么需要告诉我，我尽量满足。
还有就是三足金乌蛋，事关重大，你得看护好，不要发生任何意外，那东西有灵，若被有心人，用来祭旗或炼制邪术，后果不堪设想。
我点头：儿臣这就去安排。只是......若真的是萧屹，且有谋逆之心，我们......
父王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宫墙，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若他真反了，本王便亲手擒他。大夏王朝不能乱，不管是何人何方势力，都不行。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背影上，蟒袍的纹路在光中流转，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会为我擦伤额头而皱眉的父亲，只是大夏的镇北王。
辰时的阳光斜斜掠过大夏宫的琉璃瓦，将整个大夏宫内外染得暖亮。
紫檀木案上的鎏金铜炉正飘着袅袅檀香，镇北王王战端坐在铺着玄色锦垫的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摩挲着案边一枚磨得温润的白玉佩——那是枚双兽衔环佩，左边是镇北王府的雪龙纹，右边刻着炎龙纹，正是秦国公萧屹的私印纹样。
他抬眼看向站在对面的儿子我，和大舅哥苏暮河，一人是一身户部尚书的常服，一人身穿冠军侯战甲，手持前太子萧云离赠送的成人礼，两人都正屏息听着。
镇北王叹了口气，将玉佩放回锦盒，声音带着晨露般的沉缓：“话又说回来，秦国公虽是圣上的胞弟，可他俩关系实在一般。”
我眉头微蹙：“父王，儿臣记得小时候在宫宴上见过秦国公几次，他对圣上向来恭敬，怎么会……”
“恭敬是礼数，亲近是本心。”
镇北王打断我，指尖敲了敲案面，“圣上登基时已过不惑，年近天命。
萧屹那时才刚满三十，兄弟俩差了十八岁。圣上做太子时忙着处理朝政，萧屹还在国子监跟着院长读书，小时候几乎没在一处待过。
记得有一次，圣上在北疆抵抗，当时雪蛮联合军，来势汹汹，再已经阻挡雪蛮联军三次攻击，萧屹才入军营，带来支援军。
此战过后，一个在朝堂之上运筹，一个还在军帐摸爬，哪来的亲近？”
我拱了拱手说道：“那父王与秦国公……”
“我和他倒不同。”
镇北王嘴角浮起点笑意，目光飘向窗外的老槐树，像是透过枝叶看到了二十年前的光景，“我十三岁时离家寻道，在道宗拜师，那时圣上还只是雍王，是道宗宗主的弟子，他作为一名长老，在道宗修炼。
我第一次见萧屹，那是两年后，他刚二十出头，穿着件月白道袍，正蹲在道宗的丹房外翻晒草药，手里还捏着本医书，见了我就笑，问‘你就是雍王殿下收的小徒弟？’”
他顿了顿，声音软了些：“他只比我大五岁，又是圣上的亲弟弟，却没半点皇子架子。
我在道宗练剑伤了手，是他蹲在丹房给我熬药膏；
我看不懂道家典籍，是他拿着批注本逐字讲给我听。
那时我总觉得，他不像个皇子，倒像个温润的书生，可后来才知道，他手里的剑，比谁都快。”
我和苏暮河听得入神，最后苏暮河忍不住问：“后来圣上成了太子，您和秦国公就一起上战场了？”
“是。”
萧策点头，指尖不自觉收紧，“太子监国，大怒，雪蛮犯境，朝堂上吵了三天，最后是你外祖父拍了案——‘太子坐镇京都，镇北侯与秦侯为左右先锋，即刻出征’。
那时，我还是镇北侯，萧屹也只是秦侯，这一场战争，也是我二人封王之战。
你外祖父那时是帝师兼任天下兵马大帅，朝堂内外都服他，他一句话，没人再敢多言。”
父王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的天际线，像是看到了漫天黄沙：“那时我刚满二十二，萧屹二十七。我们带着三万轻骑出雁门关，第一仗就遇着蛮族的主力。
我年轻气盛，提着枪就想冲上去，是萧屹从后面拽住我的马缰，低声说‘别急，看清楚阵型’。
他指着蛮族的军阵给我看，哪里是诱敌的陷阱，哪里是主帅的营帐，说得分毫不差。”
“后来呢？”我追问道。
“后来我们绕到敌军后方，烧了他们的粮草。”
镇北王笑了笑，眼里闪着光，“那夜风大，我和他趴在沙丘后面，看着火光冲天，北狄兵乱成一团。
他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王战，你看，这仗打赢了，京都的百姓就能安稳过冬了’。那时我才明白，他手里的剑，不是为了功名，是为了护着身后的人。”
他转过身，看着我俩道，语气郑重：“那段日子，是我成长最快的时候。萧屹教我怎么看地图，怎么查探军情，怎么在绝境里找生机。
有次我们被雪蛮联军围困在黑石山，断了水粮，他把最后一块干粮塞给我，自己啃树皮。
我说‘你是皇子，怎么能……’他瞪了我一眼，说‘在战场上，只有先锋，没有皇子’。”
我低下头，轻声说：“父王总说那段时光难忘，原来……”
“是最开心，也最难忘。”镇北王接过话，声音有些哑，“我们从黑石山突围那天，他替我挡了一箭，箭头擦着肋骨过去，流了好多血。
他却笑着说‘没事，你欠我一顿酒’。后来回到京都，我在王府摆了酒，他喝得酩酊大醉，抱着我喊‘王战，以后打仗，还跟你一起’。”
他停了停，拿起案上的锦盒，打开看着那枚双兽佩：“你外祖父常说，‘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才是真兄弟’。
我和萧屹，就是这样的兄弟。这次他被人举报私通雪蛮，说他把边关布防图送了出去，我怎么信？”
我沉默了——这些天，所查到的信息，以及密信和那封破解后的谜语纸张，都是指向秦国公萧屹。
“父王，可密信……”
“密信和谜语纸张定有问题。”镇北王打断我，眼神坚定，“萧屹为人我知道，他的字我也了解，那信上的笔迹看着像，却少了他写字时的那股韧劲。
还有谜语纸张，为何会在那，又恰巧被有心反叛的周显寻得？还有萧屹他比谁都清楚这些东西有多重要，怎么会轻易送出去？这里面一定有误会，甚至是有人构陷。”
苏暮河皱眉：“可现在若是被人知道，恐怕朝堂上大多人都觉得秦国公有罪，到时，那些看不惯秦国公的作风，老臣们恐怕…都要上书请圣上严惩……”
“所以才要查。”
镇北王将锦盒合上，放在案上，“但这事必须谨慎。萧屹是圣上的弟弟，是我过命的兄弟，若是查得急了，伤了圣上和他的兄弟情，或是错怪了萧屹，我这辈子都不安心。”
他看向我说道：“你去秘密查那封密信，找最好的笔迹匠人，比对萧屹往年的奏折，看有没有破绽。”
又转向苏暮河：“你去查被劫的粮草是否与秦国公和西北军有关。”
我俩齐声应道：“是。”
镇北王挥了挥手，让我们退下，自己又坐回太师椅上，拿起那枚双兽佩。
阳光透过大夏宫的天窗，照在玉佩上，雪龙和炎龙的纹样交相辉映，像极了当年北疆外，他和萧屹并肩站在城楼上的模样。
“萧屹，你等着。”
他轻声说，像是对玉佩，又像是对远方的人，“我定会查得水落石出，绝不会让你受这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