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主厅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短打、面黄肌瘦的男女涌了出来。
有老有少,见扬弃跪着,也跟着哗啦啦跪了一地,七嘴八舌地哭喊:侯爷饶命!我们都是被要挟的!
我们不敢违抗啊!
求侯爷开恩!
我扫了眼这群人,大约二十来个,都是杨府的核心族人——上个月搜查时见过几个,是杨弃的兄弟和子侄。
他们脸上的惶恐不似作伪,可若只是被要挟,为何杨岳被擒一个月半,杨府竟没半点动静?
要挟?
我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扬弃,谁在要挟你们?用什么要挟?
扬弃抬起头,满脸泪痕,声音哽咽:是、是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上个月侯爷搜查府中后,我们本想彻底断了和那些人的牵扯。
可三日前,那人突然派人送来一封信,还有、还有我小孙儿的生辰八字......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刘衡接过呈给我。
纸上是用朱砂写的生辰八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若不助通济行运输货物,你的孙子就会魂归阴曹地府。
杨岳是我杨府三长老,他本在自家镖局做押镖人,可是那面具人拿他家人的性命要挟,才不得不辞去押镖人的身份,进入通济行,一切听从徐大海吩咐办事。
扬弃颤声道,徐大海逃离那日,是想从杨府后院的密道走的——那密道是早年建府时挖的,直通城外乱葬岗,除了族中几个老人,外人根本不知,没想到......
我指尖敲着腰间令牌,抬手打断,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通济行呢?你们说的幕后之人,还在通济行安插了人手?
这话一出,扬弃的身子又是一僵,脸色比刚才更白了:是、是......通济行的二掌柜付晓,其实是那面具人的眼线。
我们杨府早年和通济行有生意往来,知道些他们的底细,那面具人便逼我们偶尔给二掌柜递消息。
比如最近朝堂的动向,或是哪个官员最近要采买物资......
昨日夜里,有两个人从杨府经过,是不是去见通济行的二掌柜?我追问。
杨弃连忙点头:是!他们是来给我送新的指令,让我盯紧镇北王府的动静,说、说侯爷最近在查徐大海的余党,怕查到通济行......
他顿了顿,急忙补充,但我们真的只是小角色!
府中资源早被侯爷查抄干净,我们连给他们递消息都得偷偷摸摸,生怕被人发现......
夜风从敞开的主厅门吹进来,烛火猛地晃了晃,映得众人脸上的泪痕忽明忽暗。
我看着他们惶恐的模样,又瞥了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杨岳,指尖的力度渐渐收紧。
杨府确实败了,败到连门房都雇不起,可就是这副破败模样,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谁会想到,一座被朝廷搜查过的空壳府邸,竟藏着通往城外的密道,还成了幕后之人传递消息的中转站?
那面具人,你们见过他的真面目吗?我沉声问。
扬弃摇头,声音带着哭腔:从未见过。
每次都是派人传话,要么戴面具,要么蒙着脸,连声音都是变过的......我们只知道他手下的人都穿黑衣,腰间系着红绳,其他的,真的一无所知啊!
跪在旁边的一个老妇突然开口:侯爷,老身知道一件事!
她抬起头,满脸皱纹里都是泪,上个月,我去后院给老祖宗上坟,撞见那面具人的手下在密道口换药——他们换的是一种黑色的粉末,闻着有股苦杏仁味,像是、像是牵机散的原料......
牵机散是剧毒,入口即死,且死后尸体僵硬如铁。
徐大海叛逃前,曾有三个负责看守粮仓的士兵离奇死亡,尸检时便发现体内有牵机散的痕迹。
我眸色一沉。
看来这杨府,不仅是传递消息的中转站,还是那幕后之人藏毒、换药的据点。
他们利用杨府的破败做掩护,用族人的性命做要挟,把这座空壳府邸变成了插在帝都心脏里的一根细针。
刘衡,
我转身吩咐,带十名亲卫,立刻去通济行缉拿二掌柜,就说本侯有要事询问。
刘衡应声就要起身。
侯爷!扬弃突然叫住我,声音里带着哀求,求侯爷救救我小孙儿!那面具人说,若是我们敢泄密,就、就......
我回头看他一眼,目光落在他通红的眼眶上:只要你们把知道的全说出来,本侯自会派人护住你的孙儿。但若是有半句虚言......
后面的话我没说,但语气里的冷意让扬弃瞬间噤声,他连连磕头:不敢!我们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只要侯爷能救我孙儿,就算是让我们去指认通济行的二掌柜,我们也愿意!
我没再说话,只是朝刘衡摆了摆手。
刘衡立刻带着亲卫转身离去,铁链拖地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子时的风更凉了,吹得廊下的杂草沙沙作响。
我站在杨府的庭院里,看着眼前这群跪地求饶的人,又望向黑漆漆的后院方向——那里藏着通往城外的密道,藏着幕后之人的踪迹,或许还藏着徐大海叛逃的真正原因。
这座看似毫无价值的破败府邸,终于露出了它藏在荒芜之下的獠牙。
而那戴着青铜面具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他在通济行安插眼线,用牵机散杀人,徐大海又费尽心机地想逃离帝都,到底想做什么?
我抬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冰冷的剑鞘贴着掌心,让我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明。
不管那幕后之人是谁,既然他敢在帝都布下这盘棋。
那本侯就陪他好好玩玩——从杨府开始,从通济行的二掌柜开始。
总有一天,要把他从暗处揪出来,让他看看,这帝都的天,到底是谁说了算。
有我镇北王府存在的一天,就不会让帝都乱起来,让大夏王朝乱起来。
我站在杨府正厅的廊下,指尖轻叩腰间佩剑,听着院外渐起的甲胄摩擦声——援军到了。
李校尉。我侧身看向疾驰而来的将领,声音压得低沉,杨府上下,包括仆妇、护院,一概不得放走一人。封死所有院门,亲卫营随我入后宅密道。
李校尉抱拳应诺,转身时甲片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檐下宿鸟。
我回头瞥了眼正厅里被反绑在地的杨府主母,她鬓发散乱,却仍抬着下巴冷笑:侯爷,还是不要进入为好,难道就不怕进得去,出不来?
总好过让你们把这肮脏事藏一辈子。
我扯了扯唇角,转身带亲卫往后宅走。
后宅假山后有处不起眼的青石板,亲卫营三队队长赵虎上前,按我先前记下的机关暗纹一旋,石板应声下陷,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
拿火折子。
我接过赵虎递来的火把,率先迈步下去。
阶梯湿滑冰凉,才走三步,就有阴风从深处卷来,吹得火光簌簌发抖。
密道里没有灯盏,只有火把映照出两侧斑驳的墙,墙缝里似乎嵌着些暗色的东西,凑近了看,竟是干枯的毛发。
大人,这风......身后亲卫压低了声音,火把光里能看见他绷紧的侧脸。
我没回头,只往前走:是密道通往外处的风口。
话虽如此,那风啸声却实在瘆人,时而像孩童啼哭,时而像老妇呜咽,混着石壁回声,真如撞进了鬼魅窝。
我想起杨府这些年的——每到月圆就闭门谢客,府里总传出奇怪的香气,还有那些莫名失踪的商户家眷......还有,刚才那位老妇人说是祭拜老祖宗,发现黑衣人的,难道这密道是原杨府祖地?
看来有不少秘密,都藏在这黑不见底的密道里。
走了约莫大半炷香,前方终于透出微光。
出口藏在一丛半人高的鬼针草后,拨开草叶,浓重的腐臭味扑面而来——竟是城郊的某一处乱葬岗。
此时月上中天,惨白的月光洒在遍地坟包上,新坟旧坟层层叠叠,有的棺木半露,白骨在草丛里泛着冷光。
我捏紧火把,转身对亲卫们下令:分成三队,搜查方圆三里。注意看有没有新鲜的土痕,还有......仔细查尸体。
亲卫们分成三队散开,火把的光在乱葬岗里移动,像游散的鬼火。
我跟着赵虎的队伍往深处走,没走几步,脚下就踢到了东西。
弯腰一看,是半截妖兽的爪子,爪尖还带着暗紫色的血痂,看爪型竟是三阶的风狼。
大人你看。
赵虎蹲在不远处,火把往地上一照——那里堆着十几具尸体,有人类的,也有妖兽的。
人类尸体穿着粗布衣裳,看模样像是失踪的平民,而妖兽尸体更杂,有一阶的灰兔,也有四阶的铁甲熊,尸体上都有明显的伤痕,有的是被利器剖开肚子,有的是四肢被生生折断。
这不对劲。
赵虎皱眉,妖兽尸骸要么被修士收走炼丹,要么被猎户剥了皮毛,哪会堆在乱葬岗?
我没说话,蹲下身翻看一具少年的尸体。
少年脖颈处有淤青,像是被勒过,手腕上有铁链磨出的血痕,而他的嘴角残留着黑紫色的沫子——是中毒。
我又翻了具妖兽尸体,是只二阶的灵狐,腹部有个整齐的伤口,内脏被取走了,伤口边缘同样泛着黑紫。
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取东西。
我站起身,心里沉得发紧,人可能是被用来试毒,妖兽......是为了取内丹或者灵骨。
正说着,另一队亲卫匆匆跑来,领队的亲兵脸色发白:大人!西边发现了几十具尸体,看衣着......像是之前杨府说和用来要挟他们的家眷!
我跟着他们往西边走,越走心越冷。
那片空地上整齐地躺着三十多具尸体,有老有少,男女都有,正是与杨府失踪被黑衣人用来要挟的人质。
他们被黑衣人以家人安危要挟,迫使杨府为他们运输货物,黑衣人对扬弃声称,办好差事,就让他们团圆,没想到转头竟全杀了。
大人你看那边!
有亲卫指向乱葬岗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