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淞然的手还抓着李治良的袖子，嘴里嘟囔着要吃馍。李治良没动，也不敢动，就那么跪在碎石上，肩膀渗血，眼睛盯着弟弟的脸。
天光一点点亮起来，林子里有鸟叫了两声，风从岩缝里钻进来，吹得人脖子发凉。
史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蹲到李治良身边，掀开他破衣服看了一眼肩上的伤，眉头都没皱一下，掏出个小布包，倒出点灰白色药粉撒上去，然后撕了块干净布条重新缠紧。
“你要是倒了，他更走不了。”她说完站起身，把空布包塞回兜里，语气跟说“今天该吃饭了”一样平常。
李治良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又觉得别扭，最后只憋出一句：“那……那你轻点。”
史策没理他，转身走到王皓旁边。王皓正从那个破皮箱底下摸出一瓶碘酒和一卷纱布，瓶身沾着泥，盖子拧得死紧。他咬住瓶盖用力一拔，碘酒味立刻冲了出来。
“龙傲天！”他喊了一声。
龙傲天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手里还攥着半块馍：“咋了？追兵来了？”
“拆担架，木板留着，给我做根拐杖。”
龙傲天愣了一下，低头看自己脚边那副简易担架，又抬头看王皓，好像在确认他是不是认真的。王皓没看他，已经蹲在雷淞然边上，撩起裤腿检查伤口。
雷淞然疼得抽了口气，但没叫出声。
“骨头没断。”王皓说，“筋压住了，三日内不能快走，缓行没问题。”
他说完就把碘酒倒在纱布上，直接往伤口抹。雷淞然整个人弹了一下，牙咬得咯咯响。
“忍着。”王皓头也不抬，“你要真想活命，这点疼不算啥。”
李治良站在旁边看得心口发紧，手攥成拳，指甲掐进掌心。他想拦，可他知道拦不住。这伤必须处理，越早越好。
龙傲天已经开始拆担架了，木板咔咔响，钉子被撬出来扔在地上。他一边拆一边嘀咕：“早知道就不做得这么结实了，费劲。”
十分钟后，一根歪歪扭扭的拐杖递到王皓手里。王皓拿烟斗比了比长度，点点头：“凑合用。”
雷淞然已经被扶坐起来，脸色白得像纸，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王皓把拐杖塞进他手里：“试试。”
雷淞然双手撑地，咬着牙想站起来。左腿刚用力，右腿一软，整个人往前扑。李治良一把抱住他，差点自己也摔倒。
“别逞能！”李治良吼他，“你骨头都快散了还想着走路？”
“哥……”雷淞然喘着气，“我不想再被人抬着逃命。”
“你现在是逃命吗？”李治良声音发抖，“你现在是活着！能喘气就是赢！你还想啥站着走路？你给我老实躺着！”
雷淞然摇头，手紧紧抓着拐杖：“我能走……我必须走。”
两人对峙着，一个要站，一个不让。空气僵住。
史策忽然开口：“让他走。”
所有人都看她。
她推了下墨镜：“疼了，自然会停下。”
王皓点头：“人在路上，才能活。”
李治良瞪眼：“你们……你们这是害他！”
“他不是孩子了。”王皓看着雷淞然，“他自己要走，你就得让他走。你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辈子。”
李治良嘴唇哆嗦，眼眶又红了。他不想哭，可眼泪不听话。他低头看着弟弟那张憔悴的脸，终于松了口：“……你要是摔了，我不管你。”
雷淞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黄牙：“那你背我的时候，能不能别把我摔粪坑里？”
“那是地滑！”李治良脸一红，“又不是我故意的！”
“你就是背不好。”雷淞然笑出声，咳了两下，“下次让龙傲天背我。”
“你敢！”李治良一巴掌拍他脑门，“谁也不能替我背你！你是我的弟弟！”
“嗯……”雷淞然闭眼，“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王皓没管他们吵，站起身环视一圈：“我们不能再在这儿耗了。马旭东的人随时会来，青鳞帮也不会放过我们。现在只有一个方向——北平。”
没人说话。
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雷淞然刚能动，李治良肩上有伤，队伍状态差到极点。走？怎么走？
但他必须下令。
“我们不是去逃命。”他说，“是去破局。北平有解图之人，有藏宝线索，更有我们非走不可的理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谁愿意留下？”
没人动。
雷淞然拄着拐，慢慢站起来，站稳了，一步一瘸往前走。他走得慢，每一步都疼得皱眉，但他没停。
李治良咬牙跟上，一只手始终虚扶在弟弟胳膊旁，准备随时接住他。
史策收起算盘，拍了拍中山装上的土，跟在后面。她没说话，但眼神一直盯着后方林子。
龙傲天把剩下的木板扛肩上，顺手捡起地上的长鞭，殿后。
王皓最后背上皮箱，烟斗夹在耳朵上，看了眼岩缝外的天色，迈步跟上队伍。
五个人，一字排开，向北而行。
山路崎岖，杂草丛生。雷淞然走得很吃力，拐杖戳进土里，有时打滑，身子晃一下，李治良立刻伸手扶住。
“没事。”雷淞然说，“我能行。”
“你少说两句能累死？”李治良骂他，“省点力气走路。”
“我这不是怕你太紧张嘛。”雷淞然咧嘴，“你看你脸绷得跟锅底似的。”
“你再废话我就把你嘴缝上。”李治良恶狠狠地说，可手还是轻轻托着他胳膊。
走到一处坡道，地面湿滑，雷淞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侧边倒。李治良反应极快，扑上去抱住他，自己膝盖磕在地上，疼得闷哼一声。
“哥！”雷淞然惊叫。
“闭嘴！”李治良推开他，“我不是让你别乱动吗！”
“我没乱动……是地乱动。”
“地动个屁！是你脚不听使唤！”
王皓回头看了眼，没说话，只是加快脚步走到前面探路。史策从兜里摸出一小块干粮塞给李治良：“吃点，别晕了。”
李治良接过，没吃，揣兜里了。
太阳升到头顶时，他们翻过一道山梁，前方出现一条小道，隐约能看到远处有炊烟。
“那边是村子？”龙傲天问。
“不是。”王皓眯眼看了看，“那是烧荒的烟。没人住。”
“那咱们去哪儿？”雷淞然喘着气问。
“去北平。”王皓说，“沿着这条道一直走，天黑前能到下一个镇子。我们在那儿换车。”
“换车？”李治良愣了，“钱呢？”
“我身上还有两个银元。”王皓说，“够雇一辆马车。”
“万一路上碰上兵呢？”史策问。
“那就绕路。”王皓说，“实在不行，走野道。”
没人反对。
他们继续往前走。雷淞然的步伐越来越稳，虽然还是瘸，但至少能自己撑着走。李治良不再寸步不离地跟着，而是落后半步，随时准备接应。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棵枯树下歇脚。雷淞然靠着树干坐下，腿伸直，长出一口气。
“哥。”他突然说，“等到了北平，我想吃烤鸭。”
李治良翻白眼：“你现在就想这个？”
“我不想想这个想啥？”雷淞然笑，“总不能天天想金钗吧？那玩意儿我都快忘了长啥样了。”
“你敢忘！”李治良吓唬他，“那可是咱俩的命根子！”
“我知道。”雷淞然低头摆弄拐杖，“但我现在就想吃口热乎的，别的都不重要。”
李治良没说话，默默从包袱里掏出一块冷馍，递过去。
雷淞然接过，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忽然抬头：“哥，你说咱爹娘要是还在，会不会也跟着咱们一路跑？”
李治良一愣，随即骂他：“吃你的馍！哪儿那么多废话！”
可他自己也没吃，就那么坐着，望着远处的山影，一动不动。
王皓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走吧，趁天还亮。”
队伍再次启程。
雷淞然走在最前，拐杖点地的声音清脆。李治良紧跟其后，手按着肩伤。史策走在中间，算盘挂在腰间。龙傲天背着杂物，时不时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上来。
王皓走在最后，烟斗重新夹回耳朵上，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他们一步步向前，身影渐渐融入北方的山野之中。
太阳偏西时，雷淞然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李治良问。
雷淞然没回答，盯着路边一块石头看了几秒，然后弯腰捡起一样东西。
是一枚铜钱，边缘磨损严重，上面刻着模糊的字迹。
他翻过来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哥……”他声音发紧，“这是……我爷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