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带来的消息，如同冰冷的雨水，浇灭了敖渊心中因愤怒而燃起的最后一丝燥火，只剩下沉甸甸的凝重。
果然来了。而且，比他预想的更近。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凡物，她因为奔跑和恐惧而微微喘息，小脸发白，那双总是充满灵气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对他处境的真切担忧，甚至盖过了她自身的害怕。
她没有因为发现危险而躲得远远的，反而第一时间跑来告诉他。
这份……笨拙的义气，让敖渊古井无波的心湖，再次被投下了一颗石子。
他无法用语言安抚她，也无法详细告知她敌人的来历和可怕。他只能抬起沉重的眼皮，金色的眸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淡漠或怒气，只有一种沉静的、让她安心的力量。然后，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巨大的龙头。
是的。是冲我来的。
得到确认，阿禾的心反而奇异地镇定了一些。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吓人的，现在至少知道了敌人确实存在，而且敖渊是知情的。
“那……那怎么办？”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像是怕被洞外可能存在的耳朵听了去，“它们会找到这里吗？你……你现在能打得过它们吗？”
敖渊看着她那双写满“我们该怎么办”的眼睛，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打不过。至少现在，毫无胜算。
阿禾的心沉了下去。连敖渊都打不过……那该是多厉害的家伙？
“那我们得躲起来！或者……换个地方？”她急切地出着主意，“我知道后山还有个更隐蔽的山缝，要不……”
敖渊再次摇了摇头。移动他这般庞大的身躯，动静太大，无异于自曝行踪。而且，以他现在的状态，也根本无力进行转移。这个山洞，是目前唯一能提供些许遮掩的所在。
见两个方案都被否决，阿禾更急了，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转了两圈，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那……那总不能在这里等着它们找上门啊！”
忽然，她停下脚步，眼睛一亮，猛地看向敖渊：“对了！敖渊，你是不是需要……那个……灵气？或者什么特别的东西，才能好得快一点？”
她记得老秀才的故事里，神仙妖怪受伤了，都要吸收日月精华或者吃什么仙丹灵药。
敖渊金色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这凡物，倒是误打误撞，触及了问题的核心。他确实需要庞大的灵气来修复伤体和恢复神力，但这凡俗之地，灵气稀薄，远水难救近火。
他无法解释“灵气”为何物，也无法告诉她哪里才有充沛的灵脉。他只能再次沉默。
阿禾却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并且自动理解成了“需要，但这里没有”。她的小脸垮了一下，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握紧了小拳头，眼神变得坚定。
“没关系！这里没有，我们可以找别的办法！”她像是在给敖渊打气，又像是在给自己鼓劲，“你好好待着，别出声，也别出去。外面的事情，交给我！”
她挺起小小的胸膛，努力做出一个“我很可靠”的表情：“我从小在这山里长大，熟悉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我会帮你看着外面的动静，要是发现那些坏东西靠近，我就……我就想办法把它们引开！”
她说得斩钉截铁，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无畏的光芒，那是属于山林孩子的、对自家地盘的守护本能，和一种……对被她划入“自己人”范围的、笨拙而坚决的维护。
敖渊怔住了。
交给她？
这个手无缚鸡之力、连最低等的精怪都能轻易撕碎的小凡物？由她来……守护他？
这想法荒谬得令人发笑。
可看着阿禾那认真得近乎执拗的眼神，那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还有那紧握的、指节都有些发白的小拳头，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一股极其陌生而复杂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入他冰冷了数千年的心间。
他见过无数生灵对他顶礼膜拜，祈求他的庇护和恩泽。却从未有过谁，在他最虚弱、最狼狈的时刻，不是畏惧逃离，不是趁火打劫，而是如此理所当然地，想要站出来……保护他。
用她那微不足道的力量，和一颗赤诚得近乎莽撞的心。
山洞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交织。
月光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探了进来，将阿禾单薄的身影勾勒出一圈银边。她依旧站在那里，像一株虽然纤细却顽强扎根在石缝里的小草，等待着“伤员”的回应。
敖渊深深地、深深地望着她。金色的眸子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最终，那所有的波澜，都化为了一种极致的平静和……一种无声的应允。
他再次，极其缓慢而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好。
阿禾看到他点头，紧绷的小脸瞬间松弛下来，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带着点疲惫却又充满力量的笑容。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声音轻快了些，“你安心养伤，外面放哨的事情，包在我身上！”
她不再多做停留，利落地转身，走到洞口，却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探出半个脑袋，机警地朝外面观察了许久，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才像只灵敏的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钻了出去，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洞里，敖渊久久地凝视着阿禾消失的洞口。
月光清冷，落在他沉默的龙躯上。
他缓缓抬起一只前爪——这个简单的动作依旧让他感到撕裂般的痛楚——龙爪的指尖，凝聚起一丝比头发丝还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光芒。
那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他本源龙息的一丝气息。
他艰难地、控制着那丝微弱的光芒，如同绘制最精密的符咒，在洞口内侧的岩壁上，极其缓慢地，勾勒下一个无比繁复而古老的符文。
当最后一笔落下，那符文微微一闪，随即隐没在岩石中，消失不见。
一股极其隐晦的、带着龙族威严的庇护气息，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将整个洞口悄然笼罩。这结界微弱得可怜，最多只能干扰一下低等精怪的感知，让其下意识地忽略这个洞口的存在，对于稍强一些的敌人，形同虚设。
但这已经是他此刻，能动用的、近乎极限的力量。
做完这一切，敖渊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庞大的身躯彻底软塌下来，伏在地上，只剩下沉重的喘息。
他闭上眼，感受着洞口那丝微弱的、属于他的庇护气息，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那小凡物的、带着山野气息的温暖。
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联系，在这寂静的山洞中，无声地建立。
他依旧急于离开，急于恢复力量，去清算恩怨，去履行神职。
但此刻，在这危机四伏的凡俗山林里，他似乎……不再是独自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