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地脉在黑暗中低咽。
苏晚照脚步一滞,手中灯笼的火苗猛地晃了一下,光影在石壁上撕出扭曲的裂痕。
瞬间,脚下的石板微微震颤,细碎的尘灰从穹顶簌簌落下——并非坍塌的轰鸣,而是某种古老结构正悄然瓦解,如同巨兽在睡梦中收紧了骨骼。
她屏住呼吸,听见寂静里渗出的异响:岩层错位的轻响、铁链松脱的微鸣,还有……某种东西,正从地底深处,缓缓苏醒。
地宫的坍塌无声无息地开始——没有惊雷,没有轰鸣,只有岩壁缝隙间悄然蔓延的裂响,如同大地在黑暗中缓缓闭合的指节。
苏晚照是在失去平衡的瞬间才察觉异样:脚下的石板骤然倾斜,一股沉滞的气流从地底倒灌而出,带着陈年尘土与铁锈般的腥气。
她右眼空洞,左耳失聪,世界本就残缺不全,此刻连仅存的感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震荡撕得支离破碎。
脚下的大地突然剧烈地一颤,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石板,而是某头沉睡巨兽的胸腔,紧接着便是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将她掀翻在地。
她的左肩重重撞上地面,碎石擦过手背,留下火辣辣的刺痛,像被无数细小的毒蚁啃噬。
黑暗,不是光线消失的暗,而是被实体填满的、令人窒息的漆黑,瞬间吞噬了她眼角仅存的那一丝光感。
她甚至感觉不到空气的流动,只有尘土如沙砾般灌入口鼻,带着千年古墓腐朽的腥气,混着铁锈与尸蜡的苦味,呛得她喉咙痉挛,肺叶像被粗糙的砂纸来回摩擦。
沈砚的反应快如电光石火。
在第一块巨石砸落的刹那,他已放弃了所有不必要的思考,本能地将苏晚照和旁边惊呼一声的林疏月一齐扑倒,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扛住了一片崩落的碎石。
剧痛从背部传来,像是有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脊椎,但他只是闷哼一声,牙关咬得死紧,连舌尖都被咬破,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尘土混合着千年古墓的腐朽气息,呛得人肺部火辣辣地疼。
“咳……咳咳!”沈砚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沉闷,他晃了晃脑袋,试图甩掉耳边的嗡鸣——那是一种高频的、持续不断的蜂鸣,像是有无数细针在颅骨内壁轻轻刮擦。
林疏月被他护在身下,除了些许擦伤,并无大碍。
她颤抖着推开压在身上的石块,指尖触到一块湿滑的泥土,黏腻得如同腐烂的皮肤。
她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我……我还好。苏姐姐……”
苏晚照没有回应。
她正被沈砚紧紧压在身下,整个世界只剩下剧烈的震动和身体接触的压迫感——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肌肉的紧绷,以及那股透过他身体传来的、足以碾碎骨骼的冲击力。
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抠进地面,指尖嵌入潮湿的泥土,触到一片冰冷的金属残片,边缘锋利,割得指腹生疼。
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沈砚的,混着石粉与霉菌的气息,在鼻腔中凝成一团铁锈般的滞重。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从心底最深处攀爬上来,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震动终于停歇。死寂降临。
这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可怕——没有风声,没有滴水,连心跳都仿佛被这空间吸走。
只有极细微的尘粒还在缓缓飘落,落在脸上,像死神的指尖轻轻拂过。
沈砚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确认头顶的石块暂时稳定后,才敢松开护着两人的手臂。
他第一时间去探苏晚照的鼻息,感觉到那微弱但平稳的气流拂过掌心时,才长舒了一口气,掌心的汗意微微发凉。
他手掌中的晶核依旧温热,那奇异的温度仿佛是他此刻混乱心绪中唯一的锚点。
这晶核是他在老钟尸身旁捡起的,当时它正嵌在老钟胸口的机械腔内,泛着幽蓝的微光,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火。
他曾怀疑它是某种远古灵械的核心,如今握在手中,竟隐隐与脉搏同频共振。
老钟最后那句“别信神殿的光”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苏晚照,醒醒!”他不敢用力摇晃,只能轻轻拍打她的脸颊——掌心触到她冰凉的皮肤,还有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黏在额角。
苏晚照的意识并未昏沉,只是感官被剥夺后的茫然让她一时无法做出反应。
直到脸颊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才猛地回过神,凭借着肌肉记忆,一把抓住了沈砚的手腕。
她的手指冰冷而颤抖,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砚看懂了她的口型:“我没事,小伤。”他顿了顿,又用手指在她手心快速写下几个字:“林疏月也没事。我们”
被困住了。
苏晚照的心沉了下去。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身处的空间极其狭窄,稍一抬头就碰到了冰冷的石壁,寒气透过衣料渗入后颈,激得她一阵战栗。
她摸索着向旁边探去,指尖触到了一片光滑得不可思议的平面——是那具水晶休眠舱。
它竟然完好无损。
在这场剧烈的坍塌中,这具诡异的休眠舱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保护着,连一丝裂痕都没有。
舱体表面散发着幽幽的微光,是这片绝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像深海中漂浮的磷火,映得她指节泛青。
借着这微光,苏晚照终于能勉强看清周围的景象。
他们被困在一个由塌方石块和休眠舱挤压形成的三角空间里,面积不足一丈,空气稀薄而混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潮湿的棉絮。
那条通往外界的通道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堵由巨石和泥土组成的绝望之墙,缝隙间渗出丝丝寒意,夹杂着泥土的腥湿与金属锈蚀的酸味。
而那水晶舱内的女子,依旧静静地躺着,长发如海藻般铺散,面容安详得仿佛与外界的灾难处于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她与苏晚照一模一样的脸,在此刻幽光的映照下,竟透出一种神圣而诡异的美感——那不是活人的美,而是标本般的静谧,像被时间封存的神像。
“她是谁……我又是谁?”这个问题再次浮现在苏晚照的脑海,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疑问,而是夹杂着一种血脉相连的悸动。
她伸出手,想要再次触摸那冰冷的舱体,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那句来自前世的童音,“你说过,要当最干净的医生”,如同惊雷,依旧在她的神魂深处炸响。
她是一个现代医生,一个在火场里救人的灵魂,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为何会有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试验品”?
老钟口中的“7号代行者”,难道在她之前,还有六个和她一样的人,经历过同样的命运吗?
一旁的林疏月忽然抓住了沈砚的衣角,声音发紧:“沈砚……外面的‘心跳’,停了。”
沈砚一愣:“什么意思?那干尸玩意儿不动了?”
“不,不是不动了。”林疏月闭上眼睛,指尖微微颤动,仿佛在倾听着常人无法感知的律动,“是更糟的情况。之前,全城百姓的心跳虽然被同步,但还是各自独立的。现在……现在它们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拧在了一起,汇成了一颗巨大、沉重、充满恶意的心脏。整个云隐县……活了过来。它在……在寻找我们。坍塌没有掩盖我们的气息,反而像是在大地上划开了一道伤口,让我们的位置变得更清晰了。”
她的话让本就冰冷的空气又下降了好几度。
他们以为的暂时安全,原来只是将自己从一个捕兽夹,关进了一个更小的铁笼里,而笼外的猎人,已经清晰地看到了他们的位置。
沈砚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看了一眼苏晚照,她正失神地望着休眠舱,显然还沉浸在巨大的身份冲击中。
他必须想办法。
他将那枚晶核紧紧攥在手心,老钟临死前的决绝眼神浮现在眼前。
这个人,用自己的命,换来他们片刻的喘息,并交给他一个不知用途的晶核和一句没头没尾的警告。
这晶核的温热似乎正顺着掌心渗入血脉,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他曾在古籍上见过类似记载:某些远古灵械,能与持有者建立精神共鸣。
这一切背后,必然隐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
但真相需要命去揭开,而他们现在,命悬一线。
“必须出去。”沈砚低声对自己说,也是对另外两人说。
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堵由坍塌物构成的石墙上。
绝大部分是坚硬的岩石,但夹杂在其中的,还有一些锈蚀的铁器和湿润的泥土,那是原本枯井的结构。
或许……有办法。
他从腰间的百宝囊里取出一卷细如蛛丝,却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线——灵萤丝。
这是他用天外陨铁和地心火髓淬炼出的灵械,柔韧无比,亦可削铁如泥。
苏晚照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茫然的目光终于从休眠舱上移开,转向了他。
她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侧脸和专注的眼神,还有他额角渗出的冷汗滑落,滴在肩头发出极轻的“嗒”声。
在这一刻,这个平时吊儿郎当、满嘴跑火车的男人,身上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安的可靠感。
她看着他将灵萤丝的一端小心翼翼地探入石缝,然后闭上眼,似乎在用某种特殊的方式感知着石墙另一边的结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稀薄的空气让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像在吞咽铅块。
林疏月紧张地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忽然,沈砚睁开了眼,他转过头,对着两个女孩比划了一个手势,然后压低声音,用尽力气,却又怕引发二次坍塌而不敢太大声地说道。
那声音在死寂的墓室里,如同点燃引线的火花,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