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碾过碎石的脆响,在龙湾市旧港区的死寂中炸开。林溪推开车门,混着铁锈与咸腥的海风直灌入肺,冰冷刺喉。
这里是地图上的灰色地带,集装箱堆砌的钢铁森林蔓延至铅灰色天际,剥落的漆皮下裸露着猩红锈迹,如一道道溃烂的疮疤。远处,废弃龙门吊的骨架歪斜地刺向云层,风中呜咽的钢缆,像垂死巨兽的喘息。
林溪勒紧肩上的帆布包,指尖触到包内黄铜罗盘的棱角。一股熟悉的凉意窜上脊背——不是气温,而是那纠缠不休的“低语”又来了。
上次探寻的遗憾和挫败,更催发了林溪的使命感。刚踏入旧港区,意识边缘的杂音便尖锐起来。起初是模糊的嗡鸣,越深入,便越清晰:渔民的哀嚎、浪涛拍岸、货物坍塌的轰隆、工人的惨叫、金属扭曲的锐鸣……这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正通过那该死的“共感”能力,强行涌入脑海。
她扶住身旁锈迹斑斑的集装箱稳住身形,粗糙铁皮上的锈粉蹭得指尖干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弯下腰却只吐出酸水,喉咙灼痛。仿佛有人撬开了她的颅骨,塞入腐烂的情绪——绝望、恐惧、愤怒在其中发酵、冒泡。
“操。”她低咒一声,摸出薄荷糖塞进嘴里,清凉感稍缓心神,耳边的低语却愈发嚣张。这片被城市遗弃的废墟,本身就是负面情绪的培养皿。
后颈陡然掠过寒意。
不是风,是如被毒蛇盯上的黏腻感。林溪猛地直身,眼角余光瞥见三十米外集装箱转角处倚着两个身影。油污夹克,卷至膝盖的裤脚下露出爬满狰狞疤痕的小腿。
一个舔着嘴角的黄牙男人,另一个正漫不经心地转着弹簧刀,刀刃在阴沉天光下明灭不定。林溪的心脏骤然收紧——他们胳膊上那歪扭的眼瞳纹身,猩红线条如凝固的血,她见过!在远洋国际集团门口可疑的保安身上,甚至在自家楼道被涂鸦的墙面!
她不动声色地转身,放缓脚步,手指勾住背包带。包里除了那个需要修复的罗盘、半瓶水和快没电的手机,别无他物。
身后的脚步声跟了上来,不疾不徐,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心跳撞击着肋骨,耳畔低语与身后混混的呼吸、刀刃摩擦声混杂,还有更瘆人的东西……
她尝试将共感探向身后——这新摸索出的用法每次都令太阳穴抽痛。此刻,混乱的念头顺着无形触角涌来:
“……新来的?”
“……灯塔那边说的就是她?”
“……远洋仓库的货……”
“……眼瞳会保佑我们……”
最后那个念头带着狂热,烫得她头皮发麻。薄荷糖在齿间碎裂,灯塔、远洋仓库、远洋国际……碎片正在拼凑轮廓。他们早就知道她是谁,知道她要找什么!
弹簧刀划破空气,发出锐啸。林溪侧身闪避,刀锋擦腰而过,精准挑断了帆布包带。“哧啦”一声,罗盘滚落,在碎石地上撞出闷响。
“小姐,”黄牙男人凑近,劣质烟草与汗臭扑面而来,“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东西留下,人可以走。”他语带戏谑,浑浊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林溪目光钉在地上的罗盘上,这是陆沉委托她修复的重要物件,蕴含着关键线索,绝不能丢。
旧港区的风骤然猛烈,卷起纸屑般的铁锈,不停地击打着集装箱壁。林溪缓缓后退,脊背抵住冰冷铁皮,右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指尖刚触到屏幕,身后传来金属扭曲的吱呀声——另一排集装箱阴影里,又走出两个同样装束、带着眼瞳纹身的男人。
前后夹击。
低语化为尖锐嘶鸣,破碎情绪如玻璃碴扎进脑海。视线模糊,恶心感再次翻涌,她知道不能倒在这里。
转刀的男人嗤笑:“看来这肥羊还挺犟。”他上前一步,刀尖指向罗盘。
林溪猛地吸气,弯腰左手抓起罗盘,右手将手机狠狠砸向对方面门。屏幕碎裂声伴着男人吃痛的闷哼,她趁机从两人缝隙中钻过,背后刀风掠过,黄牙的咆哮炸响:“抓住她!”
她不敢回头,在集装箱迷宫中拼命奔逃。怀里的罗盘硌着肋骨,冰冷的触感反而维持着清醒,脚步声与弹簧刀的“咔哒”声紧追不舍。
必须躲起来!
眼角瞥见一道狭窄缝隙——两箱叠垒间的空隙,她毫不犹豫地变向,泥鳅般滑入。
黑暗中霉味呛人,她紧贴冰冷铁皮,屏息倾听。
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与咒骂。
“分头找!老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黄牙的声音渐远。
林溪缓缓滑坐在地,这才有余暇打量怀中的罗盘。黄铜外壳刻满复杂纹路,指针不指南北,只是疯狂旋转,似在追寻某个虚无的方向。这就是陆沉交给她,声称只有她能解读并修复的古怪仪器。
冰冷的雨点开始砸落,起初稀疏,很快连成线,化为笼罩旧港的灰蒙雨幕。雨水从顶棚缝隙渗入,在她脚边汇成小洼。蜷缩在角落,喘息稍定,但环境的骤变让“低语”更加清晰——混杂雨声、隐约雷鸣,以及一种充满恶意的嘶嘶声。
指尖无意识触碰箱壁,共感被动触发——
冰冷的金属罐体…压抑的喘息与沉重脚步…模糊晃动的戴口罩面孔…强烈的恐惧…
“快点…快点搬完”…罐体表面的寒霜与不祥的冰冷气息……
影像破碎却冲击强烈。她猛地抽手,胃里翻腾。
他们在这里搬运过什么?
突然,集装箱外传来沉稳、规律的脚步声,踏着积水,直朝她藏身之处而来。
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紧盯那扇虚掩的锈蚀铁门。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
只有雨打铁皮的压抑声响。
铁门被缓缓推开,发出“嘎吱”悲鸣。
门外立着的,并非预料中的混混。
一个高大身影立于雨幕中,撑着一把纯黑长柄伞,伞面遮去大半身形,只可见笔挺西裤与锃亮皮鞋。
雨水顺伞骨成股流下。伞檐微抬,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与薄唇,眼神隐于阴影中。他的存在本身,便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倒性的压力。
林溪僵在原地,警惕地注视这位不速之客。共感在此刻变得模糊,无法捕捉对方清晰的思绪,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冷的平静,如不见底的寒潭。
“林溪小姐?”男人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低沉冷静,“看来你遇到了一点麻烦。” 他知道她的名字。
林溪没有回答,握紧了口袋里的罗盘。
“陆沉,”他自报姓名,“不必紧张。”
他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你状态不好,近段的旧港区危险丛生,不是你再来冒险的地方。”
话语似是关切,但林溪敏锐的共感捕捉到一丝被完美隐藏的审视与……急切?
雨越下越大,陆沉微微侧身,黑伞倾向她。
“雨一时不会停。你需要找个地方避雨,然后……我们或许可以谈谈那个让你卷入此事的罗盘?它的状态似乎不太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