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誓的余温尚未在臂膀的伤口上散去,残酷的现实便如同冰雨般浇淋下来。玛娜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急需一个安全稳定的环境进行救治,而身后桑坤的追兵,绝不会因一个部落的毁灭而停下脚步。
陈野和岩摆轮流背负着昏迷的玛娜,沿着崎岖难行的山谷溪流,向着雨林更深处亡命跋涉。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不仅源于体力的透支和伤口的刺痛,更源于心头那挥之不去的、家园化作焦土的血色画面。仇恨是支撑他们前进的唯一动力,但眼下,生存是复仇的前提。
岩摆对这片雨林了如指掌,他知道一些隐藏在瀑布之后、岩洞深处,连桑坤的地图上都未必标记的隐秘地点。他们第一个目的地,是位于东南方向一日路程外的一个小型溶洞,那里是部落先民在远古时期躲避战乱的庇护所之一。
路途艰险远超想象。玛娜的伤势使得他们无法快速行进,必须时刻小心颠簸。丛林仿佛也变得格外狰狞,带刺的藤蔓不时勾扯他们的衣物和伤口,恼人的蚊蚋成群结队地袭来,吸食着他们本已不多的鲜血。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更是让道路变得泥泞不堪,溪流暴涨,他们不得不绕行更远的距离。
一天一夜的艰难跋涉后,他们终于抵达了那个溶洞。洞口被茂密的藤萝遮掩,内部空间不大,但干燥通风,有地下水源,确实是个理想的藏身之所。
陈野将玛娜安置在最里面的干燥石台上,再次检查她的伤势。情况不容乐观,伤口有轻微感染迹象,她在发烧,时不时会因痛苦而发出模糊的呓语。
“需要更好的药,消炎药,抗生素。”陈野沉声道,看着岩摆,“附近……还有可以信任的人吗?”
岩摆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往东,翻过两座山,有一个叫‘巴朗’的小寨子,首领梭温阿叔……以前和我们部落交换过盐和猎物,是个正直的人。他或许……愿意帮忙。”
这是冒险之举。任何一个外来者的求助,都可能给那个小寨子带来灭顶之灾。但他们别无选择。
留下岩摆照顾玛娜,陈野独自一人,凭借着岩摆描绘的简陋地图和惊人的方向感,再次潜入雨林。他如同最谨慎的猎食者,规避着所有可能的人类活动痕迹,花了整整大半天时间,才在黄昏时分,找到了那个坐落在山坳里、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巴朗寨。
寨子同样宁静,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岩摆部落之前相似的、隐隐的不安。陈野没有直接进入,而是在寨子外围潜伏观察了许久,确认没有可疑人员后,才趁着夜色,如同幽灵般潜入,找到了首领梭温居住的竹楼。
梭温是个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的中年人,看到如同从血与泥沼中爬出的陈野时,他吓了一跳,但当陈野拿出岩摆的信物——一枚雕刻着特殊鸟形图腾的骨饰,并简略说明了情况(隐去了屠宰场和冥府,只说是桑坤因旧怨血洗了岩摆的部落)后,梭温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他沉默了很久,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最终重重叹了口气:“桑坤……那个恶魔的手,伸得越来越长了。”他没有多问,转身从里屋拿出一个小木盒,里面是一些用油纸包好的、看起来像是从黑市流出的基础消炎药和几支抗生素注射液,还有一小包盐和几张干粮饼。
“快走吧,外乡人。”梭温将木盒塞给陈野,眼神复杂,“告诉岩摆,活下去……才有希望。”
陈野深深看了他一眼,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没有多言,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然而,灾难的降临速度,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就在陈野带着药品返回溶洞,给玛娜注射了抗生素后不到两天。岩摆外出寻找食物时,带回了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他在高处看到,巴朗寨的方向,冒起了滚滚浓烟!
陈野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和岩摆将玛娜隐藏在溶洞最深处,用石块做好伪装,然后发疯般地向巴朗寨冲去。
当他们赶到时,看到的只有一片仍在燃烧的废墟。景象与岩摆的部落如出一辙!竹楼被焚毁,地上散落着弹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和焦糊味。几具尸体横陈在地,有老人,有试图反抗的青壮年,其中就包括首领梭温!他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把砍柴刀,身上布满了弹孔。
寨子里,已经没有一个活口。
“是因为……那些药……”岩摆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愤怒,“他们一定是顺着线索找来的……我们……我们又害了一个寨子!”
陈野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他看着梭温怒目圆睁的遗容,仿佛能听到这位正直首领临死前的怒吼与不甘。一股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愧疚感攫住了他。他本以为自己的行动足够隐秘,却还是低估了桑坤势力的无孔不入和其报复的狠毒——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任何可能的关联!
“这不怪你们。”一个沙哑而充满恨意的声音从旁边的废墟后传来。
陈野和岩摆猛地转头,端起武器。只见一个脸上带着擦伤、眼神如同受伤野兽般的青年,搀扶着一个腿部中箭、脸色苍白的少女,从藏身处走了出来。他们穿着巴朗寨的服饰,是这场屠杀中仅存的幸存者。
“我叫玛拉,这是我妹妹依娜。”青年看着陈野和岩摆,特别是他们手臂上那新鲜的、同样风格的包扎布条,眼中闪过一丝同病相怜的痛楚,“那些畜生来的时候,就问有没有见过受伤的外乡人,有没有提供过帮助……梭温阿叔不肯说,他们就……”
他没有说下去,但结局已经显而易见。
“你们是岩摆部落的人?”玛拉问道,他认出了岩摆身上的一些装饰。
岩摆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是我们连累了你们……”
“不!”玛拉低吼道,眼中燃烧着和岩摆相似的仇恨火焰,“是桑坤!是那个魔鬼!没有你们,他迟早也会找到借口对我们下手!他想要这片雨林里所有的土地,所有不服从他的人,都得死!”
他看着陈野和岩摆,特别是陈野手中那把与本地人格格不入的m4卡宾枪,以及他身上那股经历过血火锤炼的气质,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们要向桑坤复仇……算我们一个!”
就在这时,另一个方向也传来了细微的动静。一名手持猎弓、身上带着血迹的瘦高个青年警惕地靠近,他是附近另一个更小聚落的猎人,今天恰好来巴朗寨交换物品,也遭遇了这场无妄之灾,侥幸凭借对地形的熟悉逃了出来。
“还有我!”瘦高个青年咬牙切齿,“他们杀了我弟弟!这个仇,一定要报!”
绝望的废墟之上,仇恨再次将命运相连的人聚集在一起。陈野、岩摆,以及新加入的玛拉、受伤的依娜,还有那个名叫梭图的猎人。他们的人数依然少得可怜,装备更是简陋,但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复仇的火焰。
陈野看着这一张张被悲痛和愤怒扭曲的年轻面孔,心中的愧疚并未减少,但却转化为了更加冰冷、更加坚定的决心。他不能再让这些愿意相信他、帮助他的人白白牺牲。
“跟着我们,意味着随时可能死。”陈野的声音冰冷而清晰,“但如果你们不怕死,想用自己的命,去换桑坤和他爪牙的命,那么……欢迎。”
没有欢呼,没有激昂的回应。只有沉重的、如同誓言般的沉默,以及更加用力握紧武器的手指。
他们迅速离开了这片死亡之地,带着重伤的依娜,与溶洞中的玛娜汇合。小小的溶洞,此刻成为了六个被仇恨驱使的灵魂,以及两个重伤员临时的避难所和复仇的起点。
力量依然微弱,但他们不再是最初那两个孤立无援的逃亡者。复仇的星火,在沾染了更多无辜者的鲜血后,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黑暗中,悄然聚集起了更多同样燃烧着的光芒。前路注定更加艰险,但这一次,他们将不再是只能被动承受屠杀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