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越就踩着湿滑的青石板出了客栈。
昨夜那滴雨水砸铜盆的声音还在他脑子里打转。他揉了揉太阳穴,心想这破系统要是能管天气,他早让江州下一个月的暴雨了。
结果脚还没迈出两条街,迎面撞上的不是陈风,而是一群扛着空水桶、眼神发直的村民。
“林大人……井干了。”一个老汉哆嗦着嘴唇,“南头三口井,全抽不出一滴水。”
林越脚步一顿:“不可能吧?昨儿还下雨呢。”
“雨是停了,可地里的水也跟着没了。”旁边妇人抱着个瘦巴巴的孩子,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锅底,“稻苗全趴下了,连草都不长。”
他没再问,直接往城外走。
越靠近南郊,田里的景象就越瘆人。泥土裂成蛛网状,深的地方能插进两根手指。有老农跪在地头,手里攥着一把枯穗,嘴一张一合,像是在祷告,又像是在哭。
林越蹲下来,伸手抠了抠土缝,指尖立刻被划出一道小口子。他甩了甩手,心里嘀咕:这哪是干旱,这是地球表面开了美颜滤镜——只保裂不保湿。
正想着,远处传来钟声。
不是官衙的晨鼓,也不是寺庙的早课,而是那种咣咣咣、一听就来者不善的破铜烂铁敲击声。
他顺着声音走去,只见村口搭了个草台,上面摆着个泥塑怪人,尖耳朵、红眼珠、嘴里吐着蛇信子,底下堆满了烧焦的纸人。
“旱魃?”林越差点笑出声,“你们还真信这套?”
台前跪了一圈百姓,有人头顶瓦片,有人手腕缠麻绳,嘴里念念有词:“天罚已至,罪在逆臣……减赋动祖制,林越惹天怒……”
话音未落,一块石头擦着他耳朵飞过,砸在身后树干上,碎成几瓣。
“滚回去!”一个汉子吼道,“要不是你闹什么减税,老天会收水?”
林越没动,也没退。他盯着那堆纸灰,忽然觉得有点荒唐。
他穿过来是为了啥?混吃等死,打卡下班,顺便看看古代职场有多卷。
现在倒好,卷成了抗灾一线劳模。
他爬上土坡,从怀里掏出那本翻得页角翘起的《农政全书》,哗啦啦翻开:“听我说!大旱不是没见过,西北三年不下雨都活过来了!我们可以修渠、打井、改种粟米——”
“你说的我们都懂!”人群里跳出个中年男人,满脸焦躁,“可谁来挖?谁来管?谁来给工钱?你现在让我们信你,明天再来场大火,是不是还得拜你平灾?”
林越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真没法接这话。
道理讲得通,但肚子填不饱。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杀了我求雨?行啊,刀呢?借我先自刎,省得你们动手脏了手。”
没人说话。
有几个孩子躲在娘亲背后偷看,眼里全是害怕。
他叹了口气,把书塞回怀里,转身就走。
这一整天,他跑了六个村子。
每到一处,都是井枯河断,家家户户排队长达半条街等官府送水车,小孩啃树皮,老人靠喝泥浆续命。守旧派的人就跟闻到腥味的猫似的,到处立祭坛、跳大神、画符烧纸,口号统一得离谱:“废减赋,诛林越,天雨自来。”
到了傍晚,他终于走到北岗。
这里是江州最贫瘠的坡地,往年靠天吃饭,如今连天都不给了。
夕阳像个煎糊的蛋黄挂在西边,烤得人头皮发烫。林越瘫坐在田埂上,嗓子眼冒烟,嘴唇裂了口子,舔一下都疼。
一个小女孩走过来,约莫七八岁,瘦得像根豆芽菜,手里端着半碗浑浊的水。
“大人,你比我更渴。”她声音轻得像风吹纸片。
林越接过碗,看了眼水面漂着的草屑和虫卵,没喝。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龟裂的土地,又抬头看了看那一片死寂的天空。
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不是愤怒,不是委屈,是一种被全世界按在地上摩擦还非说你是反派的憋屈。
他喃喃道:“我只是想摸鱼啊……怎么每次都是我在扛雷?”
然后,脱口而出一句压在心底很久的话:
“空调wiFi西瓜,再来一场暴雨吧,我真的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胸口猛地一热。
他知道,完了。
系统又背刺了。
果然,下一秒,一道宏大之声响彻天地,仿佛千百口铜钟同时震荡:
“天示:甘霖将至,佑我生民。”
全城可闻。
正在祭台上挥舞桃木剑的道士僵住了动作。
跪拜的百姓齐刷刷抬头。
连远处祠堂屋檐下打盹的老猫都竖起了耳朵。
紧接着,西北方向,乌云如墨浪翻滚而来,眨眼间遮住半个天空。电光撕开云层,雷声轰隆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第一滴落在林越脸上时,他还以为是幻觉。
第二滴砸在干土上,腾起一小团尘烟。
第三滴、第四滴……转眼就是倾盆。
村民们愣了几息,忽然爆发出震天欢呼。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是林大人!是他请来的雨!”
有人当场跪下磕头,有人冲进雨里张开双臂嚎啕大哭,还有人抱着孩子往家里跑,喊着“快收水!快收水!”
林越坐着没动。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脖子里,冰凉。
他看着眼前这片焦土被雨水一点点浸润,听着四周从绝望到狂喜的呐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随口一说,你也配?
他抬手抹了把脸,雨水混着汗和灰,在脸上划出几道泥痕。
不远处,几个原本带头骂他的村民跌跌撞撞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泥水里。
“林大人!我们瞎了眼!我们不该听那些人胡说!”
“您真是通天意的人啊!求您别走,留下来救江州!”
小女孩也回来了,抱着个破陶罐接雨水,仰头看着他,眼睛亮得惊人:“大人,以后我能跟你学求雨吗?”
林越张了张嘴,想说“我不是”,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了也没人信。
还不如让系统继续背锅。
他勉强扯了下嘴角,刚想站起来,忽然听见远处一阵骚动。
几个守旧派的门人正慌慌张张拆祭台,把旱魃像往麻袋里塞,其中一个还摔了一跤,泥脑袋当场碎成两半。
林越看着那半截红眼珠沾了泥水躺在地上,忽然笑了。
笑完,他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鞋。
鞋帮子已经开线,脚趾头快露出来了。
他嘀咕了一句:“下次吐槽能不能要点实际的?比如给我双新鞋?”
话音未落,头顶雷声又响。
他赶紧闭嘴。
雨越下越大,田野里积起浅浅一层水流,枯苗微微颤动,像是重新喘了口气。
村民们围在他身边,有的递来干布,有的捧着粗陶杯装的热水,还有一个老大娘硬要把自家留种的红薯塞给他。
“您吃了,才有力气救更多人。”
林越推辞不过,只好接了。
红薯还是凉的,但他咬了一口,居然觉得甜。
这时,陈风从村口冒了出来,披着油布斗篷,浑身湿透,手里拎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分完了。”他走到林越身边,低声说,“各村的水袋都发了,你让藏的那份账本副本,我也转交到沈记钱庄的人手里。”
林越点点头,没多问。
两人并肩站着,望着雨中的田野。
良久,陈风忽然说:“你知道吗?刚才那句话,城里所有人都听见了。”
“哪句?”
“‘空调wiFi西瓜’。”
林越一愣:“他们听懂了?”
“不懂。”陈风摇头,“但他们说,这是天语,只有得道之人能解其意。有人已经开始抄录传颂,说是‘救世真言’。”
林越:“……”
他仰头看天,雨水灌进嘴里。
咸的。
不是雨的问题,是他快被这破系统逼出心理阴影了。
他小声嘀咕:“下次能不能别滤得这么离谱?我说要西瓜,你给场暴雨,下次我说想睡觉,你是不是要给我降个雷劈醒全场?”
胸口又是一阵温热。
系统界面无声浮现:
【检测到强烈吐槽意愿,任务进度+15%】
林越:“……”
他默默把剩下的红薯塞进嘴里,嚼得格外用力。
雨还在下。
田埂边,村民们自发围成一圈,有人点燃了松枝火把,虽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却仍倔强地亮着。
一个小男孩踮脚把一朵野花放在林越脚边,花瓣已被雨水打落一半。
林越弯腰捡起来,捏在指尖。
火光映在水洼里,晃成一片破碎的金。